覆局(135)
贾何看陆霄与这小娘子之间没什么避讳,暗自揣度她应是哪位高官的女儿,自己断是得罪不起的,便笑脸相迎:“小娘子这话说得,俺们也是好心相告。”
徐予和眼帘一抬,“好,那我且问问几位巡检,你们在何处听说皇城司对所抓之人严刑逼供,听说时你们身在何处,此话又是出自何人之口,烦请几位巡检将这些一一告知。”
贾何愣住,这不过是昨日下值后跟兄弟们吃酒时听他们扯的闲话,那时他吃多了酒,脑袋里一团浆糊,哪里还记得是谁说的,反正说话那人也称自己是听谁谁谁说的。
徐予和无意为难他们,随即一语点破:“几位巡检例行公事,缉拿讹传谣言者没有错,严惩讹传谣言者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们行事粗暴,不问清事实便胡乱拿人,如此非但不能平息谣言,反而会让百姓陷入恐慌,这正合了散播谣言之人的真正用意,君王无德,才会纵容官吏肆意抓捕民众。”
贾何一听,觉着是这么个理儿,他不是个爱摆官架子的人,也就这次帽妖案上头要求的严,大伙只能按着章程办事抓人,以前有些百姓见了自己带着兄弟们巡逻还会打几声招呼,也有的瞧不起他们这些武人,偶尔吐口唾沫,骂句“赤佬”,但这几日他们招呼不打了,唾沫也不吐了,远远瞧见自己这身官服就避开,他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
徐予和道:“百姓们害怕被席帽精所伤,夜夜紧闭门户,对惧怕之物有所提及在所难免,可若是提了一下就被官差带走,他们便会担心自己因流言被朝廷滥杀,这样下去此案只会越来越难以镇压,官家也会渐失民心。”
她垂下眼睑,眸色晦暗不明,“如果再被别有用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恐怕会另生事端 。”
贾何顿时明白关键所在,点了点头:“小娘子提醒的是,是俺们疏忽了这些。”
徐予和垂眸间,发觉孟春仍然有些惧怕,靠坐在车壁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继续问贾何:“敢问今日录事巷那桩命案又是什么情况?”
贾何面带犹豫,对方毕竟是个小娘子,无权过问此等公事,可偏偏陆霄又在,他也不知该不该说。
陆霄看破他心中顾虑,问道:“石府推的案子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陆监丞,我只晓得石府推身上的伤口与野兽抓痕极为相近,其他的便不知道了,”贾何稍显为难,“大理寺嫌俺们开封府办事不力,这事儿就被他们抢去查了,所以温府尹让俺们继续捉拿造谣生事的人,他自己缠着大理寺跟着人家一块查,可究竟查到了什么,俺们几个也不敢问啊,这几日俺们多嘴一句,就会被温府尹教训。”
陆霄颔首,拱手道:“多谢诸位告知。”
贾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将双手拱起,“不敢不敢,陆监丞你这便是折煞我了,我也没说啥有用的。”
徐予和攥紧帘幕,她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要假扮“席帽精”杀害石府推,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杀了他朝廷必然会派专人将事情原委调查个水落石出,稍有不慎,就会暴露出破绽。
微风吹面,帘幕上的玉石珠串兀自摇曳,远处的吏卒又在擒拿百姓,她问道:“石府推这几日是否也像你们这样胡乱拿人?”
贾何羞愧地再度点头,“正是石府推让俺们这样做的,他说凡是与帽妖有关的人,不必手下留情,全部收监审讯,这样才能震慑百姓。”
陆霄拧眉,方才回来的路上,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说石砲辉死得好,可见这种暴力镇压的方式没什么可取之处,不过现下石砲辉已死,再做评判也无任何意义了,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那你们可审出了什么?”
贾何叹气道:“别提了,那些人刚开始拍着胸脯说得头头是道,跟真见过似的,结果到审问的时候,一个二个都说不明白,不是听这人说的,就是听那人说的,审了几十个人也不没一点头绪。”
徐予和思忖许久,思路忽然清晰明朗起来,“石府推的案子应是有人故意为之,席帽精只在夜间出没伤人,还没听过在白日里现身,你们听过吗?”
贾何摇了摇头,“对啊,俺还真没听过,”他又转身询问其他吏卒,“你们几个听过没?”
那些吏卒也跟着他一块把头摇成拨浪鼓状。
陆霄低头看着沉思的徐予和,唇角展露些许笑意,“我想‘席帽精’之所以选择在夜间出没,是因为夜里人们很难看清他的真面目。”
“没错,这几日石府推不问真相大肆抓人,牵连的无辜民众想来不在少数,惹起民怨也在情理之中,”徐予和也对着陆霄莞尔一笑,又道:“所以他们杀掉石府推,不仅为百姓除掉了酷吏,亦可坐实席帽精确有其物。”
贾何茫然不解:“那玩意儿还需要坐实啥?以前洛阳府、应天府不都出现过?最后不都说了是些没来由的瞎话。”
“没有强有力的事实证明席帽精是假的,百姓们不会信服,比起官服的告示,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徐予和道:“几位巡检日日在城内巡逻,想来比我们看得更清楚,如今京中几乎人人惶恐终日,何况今日又出了石府推一案,就算是白日,这会儿街上也没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