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195)
正胡思乱想着,脑中忽然一片清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原来,这就是喜欢。
混淆进牢中的人悉数伏诛,赵洵道:“抓住刘微了吗?”
挨个检查尸体的杜浔站直身体,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道:“外头都没声儿了,估摸着他见情形不对就跑了,要是抓到了苏将军早就把他五花大绑带进来了。”
赵洵抿紧嘴唇,拳头狠狠砸在墙面上。
徐予和道:“刘微身手敏捷,尤善轻功,先前骁骑军与范指挥使共同抓拿都未能将他擒住。”
徐琢担心起苏洮的安危,上前劝道:“听说先前在汴京假扮席帽精的便是刘微,王爷万不可让苏将军心急,以免着了贼人的道。”
听到徐予和的声音,赵洵面色稍有缓和,“罢了,告诉苏将军,穷寇莫追,刘微还会回来的,想要抓他不急于一时。”
站在旁边的亲卫道了声是,迈过地上的尸体,提着剑快步跑了出去。
杜浔检查完尸体,走到赵洵身旁看着刘菊清,问道:“他怎么处理?”
赵洵猛地抽出双剑,猩红的血液溅得浑身都是,但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他不是要说我爹和张公之死的内情吗?让他说完。”
伤口虽深,但不足以致命,不过柳枯青还没从赵洵的话中反应过来,双目怔然,他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齐王会因为一个落榜的举子去做这些事,可静下心细细回想,一切的确有迹可循,文章锋芒太过实则是劝他藏拙,立心不正是说他贪慕功名,动了投机钻营之心,只是自己科场一再失意,沉溺于眼前的苦难挫折,被愤懑不平束缚了心智,以致于行将踏错。
若说后悔,其实也有,纵观自己这一生,实在是荒唐得可笑,他瘫坐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艰难地摸索出怀中珍视多年的木雕,儿时的信物仍在,故人却早已黄泥埋骨,他阖目苦笑,半晌只道出一句:“阿芝,我对不起你。”
杜浔翻了个白眼,“假惺惺,真是替你娘还有陈娘子不值。”
柳枯青无力反驳,当年叛去西羌,害得母亲受邻里乡亲唾骂,抑郁孤老而终,未婚妻子也受他连累,声名损毁,再无人家愿聘其为妻,家人为保门楣逼她为妾,这才会被梁氏择去做了刘圭的祗候人(1),在后宅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以前他总是怨天不公,可到头来,爱自己的人、赏识自己的人全被自己亲手害死,还真是应了那句立心不正。
他握紧木雕,慢慢道:“我知道的想必宁王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在西羌为官数年,已有一番作为,我根本没有回来的道理,可自从齐王来了边庭,我便少有胜绩,梁太后对我也不似最初那般信任,所以我为自己设了个局,为的就是报复齐王和刘圭,怂恿刘圭拥兵自立,谁知他竟然不敢,我故意泄露军机,顺便将齐王安营扎寨的位置告诉西羌,引得梁太后重兵进犯,边地几路自顾不暇,而离齐王最近的援军,也被刘圭借走,他被文臣打压许久,怕此事暴露担上罪责,主动找我筹备谋反事宜。”
赵洵道:“那张公呢?”
“你说张钧?”柳枯青扯动嘴角,眼中浮现一抹愧疚,“他啊,我本来不想让他死的,素不相识却愿意倾囊相授,也只有他,能看到我文章里的可取之处,可他不该看到那封信的,更不该去鸿胪寺找人破译那封信,刘圭做事不喜欢留后患,所以先我一步找人杀了他。”
他抬起下巴,将目光瞥向徐琢,“其实他当初还想以同样的手段灭口徐中丞一家,只是相同的手段难免惹人怀疑,而且先帝或是有所察觉,曾派人暗中护送徐中丞,不过徐中丞并不知道信件上的内容,没有上书向官家提及,范铨也不好对付,我们便没再有所动作。”
徐予和忽有所悟,难怪那时候家里多了许多仆从,章娘子还总是将自己带到府上和其他孩童玩乐,原来是提防这个,外祖遇害隐情终于被揭开,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徐琢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没想到先帝竟然做了这么多,他不仅查过这个案子,还派人一路暗中护送,额上青筋显露,“那你们又是何时发现书信是假的?刘圭来下聘礼便为了信?”
柳枯青怔住,低头笑了笑,“看来刘圭的疑虑是对的,那封信果然是假的,他向徐中丞家的女公子下聘,也的确是想将你们拖下水。”
说完这些,他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举起木雕放在眼前,手中的木人眉眼含笑,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以前。
小娘子手里抱着木雕小人,坐在对案笑逐颜开,他握起刻刀,又挑了块木头开始雕刻。
刀刃划过血肉,徐予和惊惧退后,再睁开眼,柳枯青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杜浔抓起乔焕刚刚写好的判状仔细审看一番,接着跑到柳枯青旁边拽起他的手在上面按上指印,道:“散了散了,忙活一天,可把我累死了,大家赶紧睡觉吧,明日还要追击羌军呢。”
徐琢忽然撩袍跪下,以额抵地,“臣,叩谢宁王,查清恩师之死。”
赵洵转身扶起徐琢,又难为情地看向徐予和,小声道:“我只是完成我对徐小娘子的允诺,徐中丞如此大礼,以后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徐小娘子?”
徐琢道:“息女无礼,让王爷见笑了,张公是下官岳丈,亦是下官恩师,下官是发自肺腑地感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