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局(71)
徐琢沉默片刻,不疾不徐道:“停云,你可还记得我与你爹方才所说?”
陆霄凝神想了想,道:“记得,叔父将才说有内奸。”
徐琢颔首,“前朝因藩镇割据而大乱,太|祖为避其祸,施计卸除禁军将领的兵权,又将统兵权与调兵权相分离,令枢密院掌军队调动与之互相牵制,将领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而宁王前些时日所提,正是要还调兵权于禁军将领。”
“侄儿有所耳闻,此举确实冒险,故而同意者少之又少,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陆敬慎哼道:“岂止是冒险?以如今之境况,顷刻间改朝换代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宁王真是什么都敢提。”
“慎言慎言,”徐琢抬手止住陆敬慎,才继续对着陆霄说道:“你爹说得是严重了些,不过也并非危言耸听,宁王才提出还权,岑琦就被人诬陷通敌,他所统领的镇戎军,正是在易攻难守的泾原路。”
陆敬慎道:“岑氏一门世代镇守西北,岑将军忠君守节,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此等荒唐之举。”
徐琢眉峰冷峻,“所以我怀疑他们构陷岑将军,便是为了夺取兵权。”
陆霄道:“可官家并没有论处岑将军。”
“没错,官家相信岑将军,他们也正是想要利用这一点。经略安抚使获罪入狱,势必要再选一个新的,然而泾原路至关重要,为了稳妥起见,往常都是从西北边军中择人担任,或是挑选朝中有资历的能臣,如此一来,镇戎军中的内奸便有机会担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
徐琢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即便这名内奸没有被选上,岑琦一走,少将军岑希虽然能够胜任镇戎军节度使一职,可他年岁小,军中自然有人不服,而这时,他便需要有威望的得力老将相助,军营之中,同袍便是亲人,面对父亲的旧部,岑希定然十分信任,短时间内无法辨清忠奸,这个人既然敢在背后对岑琦捅刀子,当然也敢谋害岑希,届时整个镇戎军被掌握在内奸手中,若他们再与西羌里应外合,你教我如何敢同意宁王还权于武将?”
陆敬慎抚掌称赞:“贤弟目光果然长远,愚兄佩服,佩服。”
陆霄听完,方觉自己确实有些想当然了,也不够顾全大局,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羞愧。
陆敬慎拍拍他的肩,“停云,你这听也听完了,就别愣着了,咱们几个去河边钓几杆子,这个时节啊,鱼肥肉嫩,吃着正好。”
徐琢舒展开绷着的脸,笑道:“哦?看来今日有机会吃到维民兄的拿手河鲜了?”
陆敬慎欣然应下:“有,既然怀瑾开口,我自然要让你和弟妹吃个够。”
话未说完,陆敬慎站起身接过仆从手中的钓竿,一边提步往水边走着,一边哈哈笑着:“咱们几年不见,我这垂钓的技艺可是精进不少,你就等着瞧吧,不出半个时辰,我这鱼篓可就装不下了。”
徐琢闻言,掏出火折子便要燃起一支香,“如此夸下海口,那我便要计时了,看看你说得是真是假。”
陆敬慎着急忙慌跑过来,掐灭熏香顶端的那团红光,笑道:“别别别,我就是随口一吹,今日人多,想必这里头的鱼都惊走了不少,能钓上来两条就不错了。”
徐琢也笑了笑,便提起钓竿,随他一同走到河边。
仆从们在岸边找了处稍微平坦的地方,有间隔地摆了三个小方凳和三个鱼篓,随后又依次放好饵料和蚯蚓。
陆敬慎坐到其中一个小方登上,往面前的水里撒了大一把饵料,然后拿起钩子缠上蚯蚓,扬起杆子往河里一甩,“怀瑾,我可看了你的录白印纸(1),课绩考词多为上中(2),看来这些年你都忙着为百姓解忧,没怎么摸杆子了吧,我今日铁定比你钓得多。”
徐琢也撩袍坐下,慢慢把蚯蚓挂在鱼钩上,弯腰在河里净了净手,才甩出杆子,“垂钓不语,维民兄再说几句,当心把你的鱼都吓到我这里。”
他才说完,没想到手里的鱼竿还真的动了动。
陆敬慎眼红道:“果然,第一杆鱼又是你的。”
徐琢抓紧钓竿,猛地收劲,一条小草鱼随着杆子露出水面。
紧接着,陆敬慎的钓竿也晃动起来,他脸上消失的笑容再度浮现,“看看,我的鱼也来了。”
小草鱼吃着没什么味道,徐琢便把它重新放回水里,“别只顾着说了,赶紧收杆。”
陆敬慎这才收回钓竿,那是一条鲈鱼,估摸着有一斤半,“怀瑾,想不到吧,我的这条比你那条草鱼大,今晚的清蒸鲈鱼有了。”
几近黄昏,张氏几人也赏景归来,除了陆霄面前的鱼篓空空如也,徐琢与陆敬慎皆收获颇丰,临走前,他们只留了足够做菜的量,其余的鱼儿则又放回水中。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踏青看景的人们都收拾着行装,尽兴而归。
第039章 游春水(四)
柳絮濛濛, 满城尽日飞花雪。
徐予和方出马车,东风便吹斜她帷帽上垂下来的素纱,她被飘来的毛絮迷住眼睛, 抬手揉了好一会儿, 才把细碎的柳絮揉出来。
秋月楼已经不复当日那般热闹, 刘密被刑审之后,官家直言士大夫当以德立身,不仅将所涉及官吏按责降罪,更是一改往常法令,不允官吏狎妓,也不允学生、举子宿游冶娼, 故而许多士子常客为避麻烦,也不再出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