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153)+番外
“这,这是……”陈越再次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本该是女孩子清秀的手臂,却在小臂处歪歪斜斜盘踞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青紫色几乎布满了整个臂膀。
陈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曾左手用力。这样的伤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也不更想会是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见他诧异,芊芊反倒是满不在意,“刀砍的。寒部人的碎骨刀,差点就断了。”
这条手臂本该保不住的,是阿缨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帮她接了回来,虽说难看,但好歹也是个全须全尾的人。
只是这疼痛始终在折磨着她,甚至都叫她有些忘记了碎骨刀砍下来时的疼痛了。
但那把刀砍碎了阿爹的头颅,砍断了阿娘的脖颈,才落在自己手臂上时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更不会忘那一日濒临城破之时,那一抹红袍从天而降,如同神明降世,带来希望。
“对了,你们守城的记得把城南墙角的狗洞补上。”
陈越蛮不在意地耸肩,“狗洞而已,不会有人进来的。”
“人是不会进来,但他们会放狼啊,我阿弟就被咬断了一条腿。”
“你们没有守城军吗?”陈越错愕,怎么守城军连狼群都解决不了?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日的第几次刷新认知了,可这些事情也确确实实就发生在了这里。
“当然有啊,吴爷爷就是,但那又怎样,寒部侵袭,又不是一次两次,城里所有的男丁都去参军了,可死的越来越多。这里的气候又不好,生下来的小孩子全都会夭折,若不是沈家军,我们歌簕关的百姓只会更少。”
像是她带着的这些孩子,已经是歌簕关五年之内的最后一批孩童了。
这次陈越是彻底的哑然无声,眼前这个姑娘,甚至都要比他家妹妹小上几岁,可行事做派却俨然有种大人的熟练。
分明是那样惨痛的经历,却毫不在意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们这样年岁的孩子,在京城,就算是最贫困的家庭也要送去书塾读书的,可他们却连件做冬衣的布料都要省下来给将士们用。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此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远方,难以置信却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芊芊叹了口气,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说我们畏畏缩缩躲在重歌城,可谁又喜欢寄人篱下呢?但若是不走,死的人更多。”
远离故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后人再重新建起那个美好的歌簕关。
陈越怔怔地看着夕阳余晖之下芊芊瘦小的身影,第一次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了。
“大军回来了!大军回来了!”
凯旋的号角吹响,城门大开,昂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兵马入城,个个带着血气。
在队伍的末尾,一抹红飘扬在夕阳之下,火一样耀眼热烈。
那人手持长枪,英姿飒爽,威风得不像话,烈阳就这么直撞进陈越的眼中,怔得他讲不出什么能反驳沈南迦不配为将的话。
那一刻的沈南迦,不在乎性别,她和每一个征战在前线的将军一样,全力带回胜利与和平。
“傻站着干嘛?过去帮忙啊?”芊芊拍醒陈越,随后快速跟着阿缨的步伐前去救助伤员。
虽是凯旋,但仍旧伤亡惨重。
一直到太阳落山,城门前的尸山才被清理完毕。
不过几个时辰,陈越却已经不知道自己搬了多少具尸身,抬回了多少个濒临死亡的人。
从大火中奔跑出来的,断胳膊断腿的,脏器散乱一地的。
“呕……呕……”
周围还在不停地传来被血腥味冲击不断作呕的声音,陈越已经不吐了,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出酸涩的苦水。如今他反倒是更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血人。
苍翎卫中,情况比他好的没几个,个个不是腿脚发软,就是呕吐到昏迷。
而平日里他们谁都看不起的爱哭鬼,矫健穿梭在每一个伤员之间,拉回一条条生命。
营帐之中,沈南迦已经在和将士们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陈越恍然间走到帐外时,正听到他们的交谈。
“将军,我们可要乘胜追击。”李将军问道。
沈南迦的嗓音有些嘶哑,但仍旧沉稳,“不必。这一仗,我们也损失惨重,他们应当会消停些时日,趁这个机会要尽快去探听谷城的情况。”
谷城和重歌城同样是隶属于歌簕关的小城池,只因它在关外数十里之外,让本就自身难保的歌簕关更鞭长莫及,常年都被寒部侵占着。
“我们现下所有的人马同时出击,应当能一举夺回谷城。”
“不行,”沈南迦果断拒绝,“苍翎卫如今还不能用,先稍作休息吧。”
帐外的陈越正巧听到了沈南迦这声肯定的拒绝,心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不能乘胜追击,是看不起苍翎卫吗?
他们本就是下决心要来立军功的,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正值满腔热血的少年自是不服这样的安排,可还没等他冲进营帐问清原由,便隔着帐帘缝隙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那目光阴鸷沉寂,像一只从沉睡中苏醒的猛兽,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陈越冷汗涔涔,头也不敢回地踉跄着跑了。
沈南迦转过身,注意到梁怀夕向外看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梁怀夕回过头,笑意盈盈,温声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