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山早月(74)
大路两边的树早就掉秃了枝桠,梁愿醒找了个不错的前景,恰好两根枯枝弯下的弧度搭出了一个边框。
梁愿醒顺着大路往公交站方向走了一会儿,大路上的雪被扫到两侧堆起来,雪堆里掺着树枝和泥,偶尔有车驶过。转过头,视野没有遮拦地直接看见雪山,没有被雪覆盖的灰色山岩,远方雪上有一颗黑灰色的小点儿,看不出是驴还是羊。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领子,吸进肺叶的空气太冷,于是在这荒野,他开始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那啃着雪下枯草的,不知是羊还是驴的动物也看向了他。正如梁愿醒分辨不出它的物种,它大约也不知道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梁愿醒究竟是什么。
他在路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深哥。”
“跑哪儿去了?”
“没跑远。”梁愿醒说,“我在……”
他说一半停下了,段青深也没追问,两个人在通话里沉默着。
其实是梁愿醒一个人沉默,段青深在等他。
“我在……路边。”梁愿醒脖子上挂着相机,举着手机,看着雪原,“这里好大啊。”
“嗯。”段青深说。
“好了,我现在回你那边去。”梁愿醒笑起来,“等我一会儿。”
“好。”
电话挂断后,梁愿醒把相机从脖子取下来,肩带缠在手臂上,缠紧,然后录像——
他转身开始奔跑。举着相机奔跑,风声和跑步的喘息声混在一起,相机即便自身有防抖却也招架不住梁愿醒这样,这徕卡的CMOS里边要是有个小人,隔夜饭能被颠吐出来。
录下来的画面里是颠簸抖动到有拖影的树干、雪、电线杆,村庄的房子、铁网院子、院子里吃干草的牲畜。
梁愿醒还在奔跑,吸进来的空气冰凉的,嘴巴喷着白雾。
和坐在车里拍平稳的移动景色不同,奔跑视角下的视频有一种疯癫的生命力。好冷,喘进来的空气好冰,但是莫名的很开心。
“你……”段青深诧然,“你跑什么?又不急。”
梁愿醒手掌撑在膝盖,相机斜背在肩上,低着头:“我、我拍……哎?”
段青深走过来掰着他肩膀,迫使他直立:“剧烈运动后不要让头低于胸腔。”
“哦……”梁愿醒喘着看着他,“我拍了一段视频,跑着的视频,就……”
他比划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划,凌空挥了挥手,然后笑了。
“晚上给我看。”段青深说。
“好!”
傍晚五点三十分驶来的是K字头墨绿色列车,这是第五张照片,雪原列车。
继续坐公交车回去酒店,晚间终于等来修车店的电话,段青深朝洗完澡出来的梁愿醒递过去矿泉水,说:“明天上午去取车。”
“修好了?”
“嗯。”
“我问图,图修好了?”梁愿醒边喝边指了下屏幕。
“差不多了。”段青深回头看了眼,“你觉得呢?”
梁愿醒走近,弯腰,拎着水瓶认真看了一会儿:“我看看直方图。”
段青深把图调回去,点开。
“阴影要不要再提一点,感觉细节不太够?”梁愿醒蹙眉,“还是说你不喜欢让暗部变灰?”
“……不太喜欢。”
“嚯。”梁愿醒反而有些惊喜,“你该不会以前拍照还有直出的吧?”
“有啊。”
段青深去洗澡,电脑就直接给梁愿醒用。他把那段视频导进去……真晃啊,自己看着都眼晕,眉头紧锁。
管他的,就要发。梁愿醒坚强地开始剪辑,他总共跑了有六分钟,要去掉一些实在太过颠簸的部分,不能真的当无良博主,下午把人馋哭,晚上再把人晕吐。
挑了《匈牙利圆舞曲》作配乐。
所以段青深洗完出来的时候真诚询问:“你在看猫和老鼠?”
梁愿醒回头无语地看着他,“我在做视频。”
“哦……”段青深点头,“这个歌听起来就能联想到那个把短腿跑成风火轮的耗子。”
“人家叫Jerry。”梁愿醒平静地看着他,“过来,帮我想个文案。”
段青深放下毛巾走过来,弯下腰,梁愿醒把视频又给他放了一遍。
段青深评价:“这是青山醒出品的平衡感训练网课?”
“……”梁愿醒张了两回嘴,不知道怎么回击,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让你点评了吗?”
没让。但已经点评了。
段青深悻悻挠了挠头发,手搁在椅背上,问:“自由飞奔的少年?”
“你再土点儿。”
“阿卡姆的救赎?”
“你去吹头发吧。”
“好嘞。”
坦白讲,这段奔跑的视频梁愿醒自己很喜欢,大冷天的,大路上就他一个人。这视频说到底没有意义,它不具备摄影美学该有的美感,也没有任何拍摄技巧,不传达一丁点个人情绪。就是随心所欲。
最后文案写了一句话:阿兹卡班不养闲人,醒醒is free!
发了。
睡前两个人盘算了一下目前的照片。第一张是大雪公路,第二张梁愿醒拍的穿过车窗看向铁网拦住的卡拉麦里山保护区,第三张雪地废弃轮胎,第四张保护站清雪车推出去的一条路,第五张雪原列车。
目前大体上都是统一的主题。拍路不是件容易的事,公路,土路,铁路,视角要么贴地,要么腾空,拍不出什么新奇的东西,远景近景没什么能挑的,构图上也是受限。
但道路有着实质的“走出去”的感觉。
最近梁愿醒睡得很好。第二天中午,姨妈特意在国内中午12点多打电话过来问他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