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熏生锈钉(111)
除了耳鸣声,他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程殊的额头浮现细密的汗,颜料遮盖住了渐白的脸色。
他姿态僵硬地拖举着洛萨,看起来和刚才没有什么异样。
洛萨很快乐,他的小姑娘很快乐。
程殊感受到了。
他想让她永远这样无忧无虑,特别想。
但是好像做不到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末尾的花车也离开了。洛萨拍拍程殊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把自己放下来了。
但他没动弹。
洛萨有些困惑地加大力度,喊他:“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你听得见吗?”
她的声t音被笼罩在程殊的世界之外,惊到了他。他猛地深呼吸,压下情绪,听力逐渐清明。
她又叫了好几声,程殊的身体才稍稍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将她放了下来。
洛萨一抬头就看见了程殊有些不对劲的脸。
她眼神微滞,有些担心地问:“塞巴斯蒂安,你好像不太舒服。对不起,是不是我坐太久了…”
“不是,”他笑了一下,解释,“宝贝,我只是走神了。”
看她还有些怀疑,程殊凑过去咬耳朵:“洛萨,我只是手臂有些麻了。”
“那活动一下?”她暗示。
“嗯。”程殊挑眉,应下了。
他愿意陪她嬉笑跳舞。
洛萨环住他的手腕,顺应人潮,将他拽进了群众的游行队伍里。
此刻墨西哥城已然日落,街道的各个地方都挂上了橙黄色的灯串,特别漂亮。
领头的人举着旗帜和浮雕,在鼓点中边跳舞边往前走。百鬼夜行,她拉着他隐匿其中。
游行路线路过了许多社区,每个摆着照片的祭坛前都站满了人。他们弹奏着吉他,吟唱那首经典的La Llorona。
不过墓园里的人更多,大多数墨西哥人席地而坐,喝酒聊天。蓝牙音响里放着他们各自喜爱的音乐,脸上完全看不出悲伤的情绪,只有思念的狂欢。
“行于虚妄缥缈之上,逐渐迷失自我。”
“只因我坠入妄想深渊,却试图抓住命运空洞的框架。”
洛萨在蓝牙播放的音乐声中兴奋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舞步轻巧,笑容明媚。
程殊将自己的姿态彻底卸下,变回了十四岁的少年,和她在一个个节拍中变换姿势与位置。
她沉浸着,没发现在每一个擦肩而过、旋转起舞的瞬间里,他都在看她。
安静又不舍。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最深的恐惧。”
“但这里几乎只剩下沉默。”
“最后,我决定告诉她我的感受。”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游行的队伍,挤得洛萨不得不暂停跳舞。
她保持着笑容,直到人多到她环着程殊的手不停被冲撞。
“诶,不是…”洛萨神情微变。
人潮以不可抗的力度一点点分开两人的手,他想反握回去,却怎么都碰不到了。
“塞巴斯蒂安,不要,不要!”她开始有些焦急。
“噢,我的主啊,您能拯救我破碎的灵魂吗?”
“只因我现在感到浑身冰冷,寒风刺骨——”
音乐声越来越远。
前面是个分叉路口,游行的队伍逐渐分成左右两股。两人被人流簇拥着,被迫走向两个方向。
程殊想从无数人里穿过去,但怎么也过不去。
她频频看他,最后只能大喊:“终点汇合吧!”
妆面模糊了他的神色,程殊远远望着她,最后收回了眼神,低语:“好。”
魔徒已经派人在墨城追杀他了,他得想办法降低存在感,不牵扯到她。
于是程殊把礼帽又拉低了一点,稍稍驼背,彻底融入了人群里。
夜晚十点。
查普尔特佩克公园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收拾东西回家了。洛萨一个人蹲在了花坛角落里没动,她撑着下巴到处看,半天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风吹起洛萨的发丝,又缓缓落下。她垂眸,盯着地面。
路过的阿姨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好心地问:“嘿甜心,你还不走吗?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啊。”
洛萨摇摇头,笑回:“谢谢您的提醒,我在等人。”
“等人?”她犹疑了一下,继续说,“好吧,不要久留,尽早回家。墨城晚上不安全。”
洛萨抿唇,感激地点点头。
这一片都没什么人了,但洛萨不愿意离开。
她刚到的时候没有看到程殊的身影,还慌张了一会儿。结果到现在,几小时了她反而越等越沉静,没有听见别人说“来时听见枪声”那会儿紧张了。
颜料被风吹干了,导致她眼皮有些沉重,不得不阖上双眼,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又过了很久很久,最后一个陌生人都离开了,公园里的灯也逐渐暗淡下来。
她等到困意弥漫,冷得不行,缩成一团靠在了花坛边。
忽然,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传来。
风里参杂着淡淡的血腥味,离洛萨越来越近。
洛萨鼻尖微动,浑身一滞,艰难地撑着膝盖站起来,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程殊脸上的妆容花掉了不少,礼帽不见了,西服下摆还有灼烧的痕迹。
即使能被轻易看出经历过危险的战斗,他也尽量保持着造型。
他很少在她面前这样狼狈不堪。
”对不起宝贝,我来迟了。”
程殊嗓子微紧,有些束手无策,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解释。高大的身躯微弓着,几步上前,想要抱住洛萨。
结果还没碰到她,一阵猛力传来,她眼神微冷,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