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30)
尹馥问:“你是你大伯养大的么?”
顾灵生的手揣进口袋,答:“是也不是吧,他也没钱。”
对了,顾灵生昨儿在江边说他是靠自己过活的。想到昨天的事儿,尹馥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大黄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对顾灵生说:“我想去问问大黄的葬礼是什么时候,然后去图书馆。图书馆,你……还记得么?”
昨天的江水实在壮阔,人的大脑在雄壮的自然面前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会被带着走。尹馥担心顾灵生昨天的好只是一时上头。
经过昨天,他意识到万事万物不能强求,要是顾灵生不认,那就算了吧,生活已经把人逼得太死,不要再给别人堆积的压力了,况且之前也说好了的,只做朋友。
一个人去图书馆也没有什么——
“记得。”
顾灵生闷闷的答应声打断尹馥的思考。
还好不是。
这座北方的城市太冷,他一个人还是不习惯。
大黄没有葬礼,没有人有钱给他们家办葬礼。
他们家仅剩的那点儿家当被同样下岗的亲戚分割完毕,腾了点儿钱出来给大黄一家三口找了块地做了坟,然后亲戚们作鸟兽散。
尹馥打听到大黄墓地的地址,本想上老肖叔那儿去捎一口白酒给带上,可是来到熟悉的老肖烧烤店门口,却发现门匾被换成了“大姨麻辣烫”。
他问老肖叔上哪儿去了,里面人回答说:“啊,就把店卖给我那老哥是吧?嗐,说生意不好做啊,拖家带口下南方打工去了!”
生活如是过,在逐渐凋零的春天里。
尹馥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宿舍、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他心无旁骛地学习,比高考那会儿还认真,他心里想着大黄,想着北京。
每周日,他会到大黄的墓前坐一会儿,跟大黄讲讲这个星期都上了什么专业课,他不想大黄落下知识点。
顾灵生总是陪着他。
他们专业不同,不会每时每刻都凑在一块儿。
比如周二尹馥有早八,顾灵生就会自己去图书馆,把书包放在身边的位置上给尹馥占座。比如两人周四都是满课,那就在晚上下了最后一节课后,到操场跑步。
他们像所有交好的兄弟那样并肩,谁也没有再提关于爱情的任何字句。
直到五月中旬,尹馥被钱教授的实验室接收。
钱教授是做微生物学研究的,尹馥主动联系到他,表示希望进实验室学习。本来大一的学生专业课就还没上几节,按理说没有进实验室的条件,但尹馥这段时间把大二上的专业课都预习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他恳切的态度,钱教授便答应了。
当然,尹馥一开始接触不到实验的核心,只能做最外围的活儿,比如管理实验器材,比如养实验室的小白鼠。
实验鼠的需求量大,尹馥每周都要去郊区接新一批实验小鼠,一来一回坐公交要花上一个上午的时间,因为小白鼠臭,他还总被公交上的人嫌弃。
尹馥最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后来就不坐公交了,想走路。
但没走成。
他的这个想法不知怎的被顾灵生知道了,顾灵生不知怎的变出一辆自行车让他骑,他问自行车哪儿来的,顾灵生就说是他大伯的不要了的。
尹馥没多想,五月底的某天他骑着这俩自行车去接小白鼠。
五月底是他们专业的考试周,尹馥昨晚复习到凌晨一点,今早不到六点就起来了,早餐也没来得及吃,就蹬着自行车出了学校。
自行车的链条顺滑地转着,尹馥觉得大伯真会保养车,旧车也还能骑得那么好。
骑了一小时,接到小鼠,尹馥将小鼠笼子绑在后座,往回骑。
太阳起来了,尹馥开始出汗。
他抬手擦汗,发现自己手有点抖。他想,应该是没吃早餐导致的,回学校以后吃了早餐就好了。
于是他愈发用力地骑,想要快些回去。可是他的腿突然像灌了铅一般无法施力,他出的汗越来越多,是冷汗,太阳很大,他却觉得冷,冷得手抖,冷得抓不动车把手。
身后的小鼠吱吱叫声变得越来越小,尹馥又擦了一把汗,想,是不是这批小鼠有问题?
一定是有问题的,小鼠都不叫了——
汽车也不响了,人群也不喧嚣了,树上叶子的沙沙声也没了……
他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所有感官消失之前,他还记得伸手去够小鼠笼子,把它拖到自己胸前,护着。
第18章 我也会难过的
尹馥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挂在墙上的鬼画符。
他吓了一跳,直接坐起来,又忽然觉得这个窄小的空间有些熟悉。
“喂,人醒了!”破铜锣嗓子嚷道。
——是顾灵生的大伯,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往厨房的方向喊。
然后尹馥就看见顾灵生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刚醒来的尹馥脑子不甚清醒,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发生了什么,然后一惊,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下一秒就被顾灵生按回去。
“我的小白鼠!”尹馥焦急道。
顾灵生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尹馥目光追过去,看见大伯正拿着一枝狗尾巴草逗笼子里的小鼠,时不时“嘿嘿”笑两声,老顽童的模样。
尹馥松了一口气,但也仅是一口,下一秒他又惊叫道:“几点了?我中午之前得把小白鼠送到实验室,我晚上还有考试——”
话没说完,就被顾灵生摁回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