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平安(6)
与此同时，他两腿一抽，坐起身来——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他立刻打开灯。灯很明亮，把屋内照得一目了然。衣柜整洁、地板整洁、没有书桌。
他松了口气。
忽然，他想起什么，从睡衣里摸出耳机袋，掏出符咒。
符咒上的朱砂色，全部不见了。
那只剩一张黄纸了。
张平安一掐大腿，知道这不是梦。他的符咒用完了。韩主任没被符咒吓走，他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现在，没有符咒庇护，他又回来了。
张平安蜷缩在床上，冷汗淋漓，他第一次下载抖音，开外放刷了一晚上抖音。
他已决定，天一亮，就给天师打电话。什么仙凡之别，管不了了，命最重要！
*
"这家的符咒质量太差，衣服一蹭就掉色！我买了当道具拍电影的，现在导演气死了，我工作都没了！奸商！垃圾！差评！全一分！”
王子江坐在小面馆里，拇指如飞写评论。
他面前放着加大排卤蛋青菜豆腐干的无敌奢华板板面。写完评论，他正要吃，手机响了。
一定是卖家求他删差评了。他喜上心头，接起就骂：“想改好评，门都没有！你害我丢了工作，那可不是三十五十就能补偿的！"
那头疑惑道：“天师，你们这种人，也会失业啊....."
冤大头！！
惨了惨了，“游戏人间、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外高人形象八成保不住了。王子江心慌不已，对自己说，“快想办法，快说点话，挽回形象啊！”
正苦思冥想，那头张平安长“啊——”一声：“是不是您驱鬼不收费，但还要在尘世生活，所以不得不找一份尘世的工作啊？"
王子江："对对对对对，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咳，你找我有事啊？"
“我想请您上我住的地方驱鬼。”
王子江想，这小子，不会是想把我骗到他家，然后揍我一顿，逼我还钱吧？于是说：“我们不提供上门服务。”
张平安大急，光靠符咒，根本镇不住韩主任啊。他脱口道："我可以给钱..."
王子江翘起二郎腿，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斥责：“钱钱钱，就知道钱，你们这些凡人，怎么那么庸俗呢？啊？我驱鬼，是为了钱吗？是吗？我可早跟你说了，驱鬼不收费，你自愿给的感谢费，那是不能退的……"
张平安光听前半句，就惭愧得无地自容了。那可是另一个世界的高人啊，那可是真能驱鬼的天师啊。自己怎么这么龌龊，想着用钱就能收买对方？他臊得没勇气听完后半句，诚惶诚恐地道歉：“您说得对，我不该在您面前提钱。您这样的人，要是给钱就出手，世界不得乱套了。”说到这儿，他恍然大悟，“我懂了，有些东西是不能买卖的，要是能买卖，富人就会肆无忌惮，穷人就会没有活路。”
“咳，咳，”那头传来咳嗽声，像是喝水呛到了，“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但你要诚心感谢..…"
"真正的感谢，应该是尊重您的规矩，"张平安斩钉截铁，"您说不收费，我就不该给。"
“不用这么严谨……”
"上次给您1000块，”张平安脸通红，"现在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次我不会给钱了，您帮或不帮，全凭道心。我都接受。”
“......”
“天师，您还在吗？”
“......”
“天师，您为什么不说话？”
“......”
“天师？”
“我在，在。”那头传来天师吞吞吐吐的声音，“我就问问啊…假如，我说假如，要是我收钱，你肯出多少钱啊？"
张平安犹豫片刻，觉得在天师面前，不该撒谎："我手头只有5万现金，我打算先报1万，您不同意，再往上涨。要是5万不够，我就把基金股票抛了。我太龌龊了，对不对？我只是一个凡人，希望您别生气”说到这儿，张平安快哭了。刨去驱鬼不谈，他很尊重天师。天师是第一个肯听他诉苦、听他哭，而没露出一丁点儿嘲笑他、瞧不起他意思的人。
可是，他这番真诚真意的忏悔说出来，电话那头，一丝声息都没有。
张平安更惶恐了，小心翼翼问：“天师，您为什么又不说话？"
“......”
“天师，您还在吗？”
“......”
张平安绷不住了："天师，我错了，我已经认真反省了。我以后要跟您一样，做好人，做好事，积累功德，我再也不想着用钱来收买别人的善意了....."
那头传来长长的吐气，随后是拍胸脯的“哎哟”声，天师的声音听起来又虚弱又痛苦：“我没生气，我很感动，对你们凡人来说……5万块——真不少啊！”
张平安咬紧牙关，心口涌过热流。天师没有瞧不起他，天师甚至没生气。天师从他这个龌龊庸俗的生意经里，看到了真心。天师原谅了他的坏，接纳了他的好。他已打定主意，不在天师面前掉泪，但他管不住眼泪。
他低声的、抽噎的、一字一顿地道：“那天师，您还愿意...….”
“说了不提供上门服务。”
“那符咒…....”
“邮费6块打我微信谢谢。”
"哦……"张平安一时无话了。他不想挂电话。犹豫良久，他鼓足勇气：“那天师，我能不能请您吃一顿便饭？"
“啊？”
张平安忙说：“没别的意思，真没，我知道我什么身份。您帮我这么多，还听我诉苦，我真的非常非常想感谢您，但是给您钱又不合适……"
王子江正要大喊："不合适那就别感谢了，江湖再见吧"，只听电话那头，张平安忐忑不安地问："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日料？韩餐？西餐？七彩虹购物中心新开了一家米其林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