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殷莳随和,从前她们在殷家的时候说话要随意得多了。全不似沈家规矩这样大,以后得改。
殷莳看沈缇已经放了帐子,担心自己太晚进去吵到他,跟葵儿说:“拨拨炭。”
葵儿揭开熏炉的盖子,拿火钳子拨了拨炭,熏炉里红了起来,热度上来了。葵儿和蒲儿小心地抖着殷莳的头发,避免停留太久把头发烤焦了。
很快头发烘的差不多了,殷莳就让她们撤了熏炉退出了内室。
槅扇门关上。只有上夜的婢女宿在次间里,旁的人各回房间睡觉。
殷莳罩了灯,也进了帐子。
乍一进来看不见,摸索着过去。
沈缇腾地一下坐起来了,吓了她一跳:“我听着没声,以为你睡着了。”
又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沈缇声音喑哑,给她让道,“上来吧。”
黑暗里听着,竟有几分诱人。
声音怎么这样了。
殷莳一边爬到床里,一边心里嘀咕——都在冯洛仪那边睡了三晚了啊。哦,二十一那晚是在宫里……那也睡了两晚了啊。
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赶上那姑娘姨妈期了吧?
那可够倒霉催的。
沈缇这年纪她那个时空,不是男大就是男高,那都是金刚钻石的水平。
尽量别刺激他吧。
殷莳不动声色地往里贴了贴,离他远了点。
但同睡在一张床上,别说翻身、挪动这些大动静,就是呼吸,另一个人也察觉得分明。
沈缇本就正为殷莳带进帐子里来气息所苦,她竟然向里挪了挪。
沈缇整个人都绷紧了。
忽然后悔不该一心想着回璟荣院,其实不回来也挺好的。
或者就只趁着天亮的时候过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再去宿在别处也挺好的。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慎独。
可此时此刻哪里是独呢,此时是两个人。
此时是暗室,是孤男寡女,是同床共枕,是女儿香盈帐。
怎么慎。
都是肉骨凡胎载着七情六欲,谁也不是圣人。
“跻云……”殷莳忽然发声。
太突然以至于沈缇猛地抽气。
倒把殷莳吓了一跳:“没事吧?”
很好,又丢了这辈子第二次最大的人。
沈缇闭眼:“没事。”
“没事就好。”殷莳说,“我其实想跟你说,我本来是打算明天把你叫回来的。”
“这样,你在小冯那边住几天,然后到我这边装模作样一天。搁在别人眼里,隔个四天五天的就来正房一次的夫君,就算挺好的夫君了是吧。”
在殷家的时候据下人们之间的八卦消息,三老爷和三夫人的频率可比这低多了。
三夫人这两年也不怎么在意那些小妾通房了,她的精力都在儿媳们身上了。
“这样,你们俩想要的也有了,我正房的体面也维持住了。我们大家都好。”殷莳觉得很好,“你说怎么样?”
几天前,她撵他去冯洛仪那里的时候,沈缇还生气。
但现在,他竟然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好。
是的,他承认是他又天真了。她一定是早就洞见了。
在这个帐子里,对他来说,她的气息如此鲜明。那反过来呢,对她而言,他的气息应该也是充斥了整个帐子吧。
他想起来,那天,送舅兄们离开的那天,他还牵了她的手。
当天晚上,她就不顾他生气撵他走了。
原来如此。
沈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若论学问,他能甩她十辈子,但论起男女之间的事,她……的确是比他周到成熟。
或者是因为女子真的比男子早熟吧。同样的年纪,女孩子已经知羞了,臭小子们却还在撒尿和泥玩。
“好,就这样,挺好的。”沈缇呼吸平复了,“就照姐姐说的。”
“嗯嗯,那好。”殷莳说,“就四五天,也别太久,要不然下人们觉得你冷落我,可能就要欺负我了。”
谁敢。
沈缇光是想想都生气了。
“若有那样的情况,姐姐不要忍气吞声。这府里统共就四个主子,还能叫奴才欺负了去。”
虽然觉得殷莳绝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告诫她:“若有那样的事,一定告诉我,不要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等胆敢冒犯主人的人,越姑息就越猖獗,还会带坏旁的人。”
床的里面却沉默了。
沈缇唤了一声:“……姐姐?”
过了一会儿,殷莳才“嗯”了一声,应了。
人的声音在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是两个调子甚至两种不同的音色的。
沈缇侧头看向里面,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他问:“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殷莳知道自己的情绪被他察觉了。
可是,她盯着黑乎乎的帐顶,四个主子啊……
四个。
有时候,不是别人,不是那些对她有恶意或者对她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人,反而恰恰是沈缇这个处处都对她很好的人,常在不经意间就撕裂开她一直在粉饰的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在他的心里,沈家只有四个主人:父亲,母亲,自己,殷莳。
没有冯洛仪。
“主子”的定义里,根本就没有包括冯洛仪。
殷莳道:“没有。你想的周到,谢谢。”
沈缇感到困惑,因为殷莳的情绪显然并没有改善,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意兴阑珊,好像这个话题十分无趣。
但这个话题不仅重要,而且是她先开启的。到底是什么让她不开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