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长辈才会嫌自己家孩子“太瘦”。
殷莳虽然只是个姐姐,可内心里看沈缇是成年人看高中生,很自然地就觉得“这孩子该多吃点”。
但此时听她说这个话的,恰是另一个世界上最嫌沈缇太瘦的人——他亲娘。
沈夫人只觉得这话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可不是!一直跟他说叫多吃些,只嫌我啰嗦,给我讲他们那些养生之道,跟他爹一个样。”
姑侄俩从一上路就开启了关于“吃”的话题。
殷莳的饮食是走家里的大厨房,其实没有太大的自由度。只偶尔特别馋什么了,拿钱去大厨房单点,或者把钱给门子上的人托他们上外头买。
沈夫人就自由得多了,她公婆前些年都去世了,头上已经没有婆婆,后宅她做主,自然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京城风味与怀溪大不相同,她原是当新鲜东西讲给殷莳听。没想到殷莳都能跟得上,味道、做法都能说得出一二,点评也十分中肯。竟仿佛是个美食大家。
沈夫人问:“你怎知道这许多?”
殷莳推说:“看了些乱七八糟的杂书,讲天南地北的吃食的。”
沈夫人其实颇好美食,愈与她交谈眼睛愈亮,一路下来已经将她援引为知己。
但还是得为自己儿子说句话:“跻云呀,是这些天见人见得烦了,才躲进车里。”
可不是身子骨不行,你别误会。
殷莳恍然:“原来如此。”
她笑道:“我们都听说了的。”
沈夫人问:“听说什么?”
“听门子上说,”殷莳想起来就觉得十分好笑,“许多怀溪本地所谓‘才子’,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揣着一副不服输的心专门跑来咱们府里要‘会一会’探花郎。哪知道个个信心满满地进来,面如土色地出去。”
那画面十分好笑,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但殷莳想起来上车前看到的沈缇一张少年面孔,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与她想象中新科进士意气风发的张扬很不一样。
这少年骄傲吗?当然骄傲。
但他的骄傲并不摆在亲戚们的面前,他在外面碾压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才子”,可在亲戚们面前只当自己是亲戚。
这么说起来,沈缇的家教真的很好。
待到了东林寺下了车,方丈和首座已经亲自出迎。
众人见完礼后,殷莳恭恭敬敬喊道:“师父。”
首座当年为她苦苦所求帮她做了那些事,至今她未嫁,婚事也说不成,实是成了首座心里悬着的一件难事。
大和尚看到她只想叹气。
第24章
虽然师徒相见,但大和尚也得先招待沈夫人。
四品在京城显不出什么来,但到了地方上就显眼了。须知到了地方上,一地知府也才不过就是四品。
寺里给殷家众人安排了两间紧邻的院子,殷三老爷夫妻俩带着殷莳一间,沈夫人母子单独一间。
与主持大和尚们见过礼,便由首座和尚陪伴接待。
游过园,讲完经,喝了茶,又沈夫人屏退了旁人,只带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单独和首座大和尚谈了会儿话之后,院子已经收拾停当,沈夫人回到院中休息。
这时,沈缇过来了,挥手屏退了婢女们。
沈夫人便知他有话说。
果然,沈缇说:“原来母亲看上的是四表姐。”
沈夫人这一次抱着特定的目的而来,新科进士探亲假有限,怎会在旁人身上浪费时间。她单单点了殷莳一个跟她同来东林寺,虽然三舅舅与他说“你四姐姐在庙里有关系,好办事”,但沈缇的心里是雪亮的。
母亲在这里盘桓半个多月相中的人,原来是三房的四表姐殷莳。
沈夫人兴致勃勃:“你觉得她如何?”
“她如何都与我无关。”少年眉眼冷冷,“我说了,我不娶。”
但旁的事或许可以听他的,这件事却是律例礼法赋予父母的权力。
“也行。”沈夫人也把脸冷下来,“你若非要不娶,我现在就写信回去给你爹。”
“等我们到家的时候,你爹一定已经全处理好了。”
沈缇真的非常讨厌这种事情不由他控制一步步推进的感觉,手在袖中微微握了拳。
沈夫人看到儿子紧抿的唇,不禁心软起来,放柔声音:“爹娘也不是存心为难你,都与你说了,此是两全之策。”
“莳娘……我好好地看过她了,真真是个敦厚稳妥的好孩子,不争不抢。你瞧,娘对你够好的了吧,挑来挑去给你挑一个性子这样好的。若是那等掐尖要强,拈酸好妒的,怕不过门三日便让冯氏脱三层皮了。”
沈夫人眼看着沈缇胸口隆起,显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心疼。但这个事真的不能由着他。
来之前夫君就给她定了底线,可为善但不可乱家纲。救冯氏是为善,但儿子若是为着冯氏乱家纲,则冯氏不可再留在沈家。
以沈夫人的角度来说,若真处置了冯氏,父子间必有嫌隙,这是她作为妻子、母亲绝不愿意看到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便硬了起来:“这事,由不得你。你好好地等着,我请大师父批个命,待看看结果,若无事,便给你们定下来。”
沈缇才学虽好,终究还是少年,也尚未入官场磨砺,养气功夫还不到家。他离开的时候,婢女们也能听出来他步履中带的情绪。
人年少的时候,情绪就是会强烈些。
会单纯些,会执着些,会远比那些真正的成年人简单纯粹许多。
沈缇疾步走出院子,才感觉透出一口气。一侧头,看到路径远处两个身影正好消失在拐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