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脱轨人生(87)
睡到半夜的时候,林静突然接到了程琛的电话。
她几乎怀疑是梦,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与平时格外不同。
“林静,”他低声叫她,口齿缠绵,像是呓语,又像是喝醉了。
林静应了声,他又不说话了。
长时间的沉默。
林静突然嗅到了沉默里的破碎和悲伤,瞬间清醒,心揪了起来。
“程琛,”她小心地唤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那里能看到月亮吗?”
他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这边只有星星,很少,最多三四颗,和清泉山上看到的根本不能比。”
“你在哪儿?”
“不重要。林静,谢谢你,清泉山上,你陪我看到了最美的星星。”
“嗯。”
“人这一辈子,有这么几个moment(时刻)已经足够了,你说呢?”
“程琛,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那你还是不了解我,放心,我是被扔到狼群里都能回来的人。好了,不吵你了,快睡吧,做个好梦!”
程琛声音疲倦又温柔,说不出地动人。
林静还想再说什么,电话被挂了,然后再也打不通了。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刷地拉开窗帘,觉得不够,又去露台上张望。
果然没有月亮,隐约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在疲倦地眨着眼睛,不知道和程琛看到的是不是同一批。
程琛丢掉手中捏扁的啤酒罐,从荒野的草丛中爬起来,戴上头盔,骑上机车风驰电掣地往前冲。
午夜的荒野空旷凄凉,车速太快,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裸露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反有种自虐的快感。
就在刚刚,两个小时前,他没有妈妈了。
这本是件好事,自他哥入狱后她就精神失常了,活着和死去饼没有太大区别。
他应该庆幸,再也不用帮她交一昂贵的费用了,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对那些护理人员威逼利诱,好让她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可是他的心,怎么会那么疼?像被活生生剜掉了一块。
他妈是自杀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藏了一个刀片,割腕,下了死手。
可能清醒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不堪,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程琛倒也不意外,她一直有这份要强和骄傲。
医院已经用尽了全力抢救,可也只拖到了他赶来和她告别。
临终的时候她是清醒的,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
她已经非常虚弱了,嘴唇微动,说的话却是气音。
程琛附耳过去仔细辨听,竟还是指责:“谁让你救我的?让我走!”
他瞬间暴怒,眼珠子都红了,说:“你倒是痛快地走啊?闹这一出算什么?就算再不待见我,你那个宝贝儿子还在监狱呢,你就不管了?”
他的激将法并没有用,因为她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双眼紧闭,嘴角却挂着一抹微笑。
医生说她陷入了重度昏迷,也就两三天的事。
这两三天程琛形同困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他咆哮,指责,甚至谩骂,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母子角斗中,她还是轻易而举地赢了。
临死都还在怪他。
程琛知道那时的她是清醒的,因为她眼中有清晰的恨意。
她到现在都还觉得她跋扈的大儿子入狱不是自作孽,而是他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儿子设计陷害的。
他就这样被嫌弃了一辈子。
程琛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疾驰,体会着失重的刺激、虚幻和快乐。
这就是人生,索然无味,了无意义。
除了那晚清泉山上的星星。
那是他能拥有的为数不多的真实和快乐。
却注定转瞬即逝。
是他永远都握不住的流沙。
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地加大了油门。
他恨自己的清醒,不然他还能快乐得更久一点。
64.不爱就不爱
程琛又过了三天才回来。
林静接到电话时正在车间跟罗师傅学做衣服。
王北羽说话算话,等她交了设计稿后果真在工厂找了个老师傅带她。
那师傅虽然经验丰富,却是个闷嘴葫芦,不善言辞,教她总教不到点子上。
亏得林静在这方面多少有些悟性,又肯吃苦,就这么磕磕绊绊学了好几天。
罗师傅一直冷眼旁观,不知是看不过去,还是触动了哪根筋,突然把教林静的活儿揽了过去。
王北羽知道后惊诧又羡慕,酸溜溜地说林静命真好。
那罗师傅脾气孤拐,但相当有本事,多少人求他他都不肯教,她竟能入他的眼。
嘱咐她珍惜机会,好好学。
林静受宠若惊,自此得空就往那里跑,图书馆的工作倒成了副业了,反正都是些驾轻就熟的活儿。
程琛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林静正在学着用丝绸做一朵玫瑰花,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跑了神,指尖被刺出了一颗血珠。
她顾不上擦,心急火燎地接通了电话。
这三天,她坐立难安,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程琛在电话里倒挺正常,还是一贯温和的语气,说没别的事,就是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仿佛那晚等失态只是林静的幻觉。
林静察觉到了异样,却不好多问,叮嘱他先休息,晚上到她那里吃饭。
今天是王北羽的生日,她不想出去庆祝,准备在家做一桌。
程琛应得非常爽快,说没问题,晚上见。
林静却等不到晚上,再回来时失魂落魄,那朵玫瑰花越做越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