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情人(158)
她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后背挺得很直。她穿了一件驼色的绒毛毛衣,毛衣柔软蓬松地包裹着她。
尽管她端端正正地坐着,却给人一种缩成一团的感觉。
叶一放轻脚步靠近她,没等他走几步,许阳秋就意识到有人靠近,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他的瞬间,表情变了变。
他很难形容她的表情是变得更紧绷还是更放松,只看到她肩膀小幅度地抖了一下,又稳住。
叶一站在她对面,听着病房内规律的滴滴声,一时无话。
许阳秋嘴角扯出一个不上不下的弧度,小声说:“真好啊,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出现了。”
还在胡说。
叶一看着她白得发青的手,把长椅上的大衣拿起来,搭在她肩上。
接着攥着两边领子,向内收了收,让大衣把她拥得更紧些。
“冷不冷?”
许阳秋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泛白的手,气声说:“不冷,这是吓的。”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叶一看到带着呼吸机的钱桂。
看样子阿姨已经脱离危险,仪器稳定的滴滴声也在说明这一点。
要问她吗?
要安慰她吗?
要......抱抱她吗?
能么。
许阳秋没给他纠结的时间,继续说:“她肺白了一大半,双肺感染、积水,刚才血氧一直掉,脸都是紫的。”
“我知道的,早晚有这么一天。”许阳秋声音轻得像飘忽的雪,“她之前每次肺炎,最多咳嗽几声,吸几天氧也就好了,还是第一次这么严重。喘不上气应该很难受,可她也没法跟我说。”
“增强CT报告上说,她除了肺部之外还有多处器官感染,就是说,除了呼吸困难,她可能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但她根本说不出来。”
“之前医生问我要不要给她插胃管,我做过胃镜,我觉得那样太痛苦,我不想让她一直痛,所以我拒绝了。那气切插气管什么样呢?是不是会更疼呢?”她微微垂头,气声说,“......我还要说多久,你才能抱我一下?”
指令让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话音未落,他便一条腿跪在地上,使自己与椅子上的她齐平。
接着,他用手臂圈住她,像抱小玉那样,有些越界地把手扣在她脑后,小幅度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的手机被丢在一旁,已经静音,但血氧告警一次又一次地弹出来,徒劳地、喧嚷地报告着。
怀里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呜咽,又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的全部理智被这一声呜咽撕了个粉碎,徒留浓烈却无用的情绪,在他脑海中叫嚷。
想办法啊。
不是拿着一个华而不实的应用邀功,而是真真正正地让她别再痛苦。
倒是想办法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没用的人吗?
那之后,许阳秋在医院陪了钱桂三天,没吃没喝也没睡,一直守在病房里。
这期间钱桂醒了几次,但每次时间都不长。
之前叶一总觉得钱桂和许阳秋的眼睛不论是大小、性状还是颜色,都一模一样,但他现在不再这么觉得。
因为钱桂阿姨的眼睛几乎全部凹下去,干瘪的皮肤泛黄褶皱,瞳孔不再是通透的琥珀色,甚至泛着灰调。
她醒来的那几次,眼神扫过四周,没有在任何一点,或是任何人的脸上多停留一秒,接着就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再没有反应。
但她每一次醒来,许阳秋都会极其努力地跟她说话,不停地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第四天早上,叶一打定主意,拖也要把许阳秋拖回家休息。
谁知许阳秋却先提出要带他去吃早饭。
医院所在的区比较偏远,周遭居民区不多,只有几个脏摊。
两个人在脏摊上各点了一碗泛着油花的馄饨填饱肚子,吃完许阳秋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边擦嘴边说:“还有两周开庭,刑检那边让我配合询问,我已经拖了两天,不能再拖了。”
“你又没有直接参与案件,可以拒绝。”
见许阳秋没回答,叶一皱眉继续说:“你现在这样怎么去?”
许阳秋眼下乌青,语速却很快:“没事的,应该很快。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中午之前就能结束,还能回来睡一觉。”
“我陪你去。”
许阳秋摇摇头,“你也回去休息吧。不忙的话,明天白天再来医院陪我。”
叶一没再跟她争执,配合地点头应下。
从检察院出来以后,许阳秋不知是太久没睡还是低血糖,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摔倒。
她连忙扶住冰凉的扶手,弯着腰缓了一会儿。
安全起见她没开车,所以打了辆车回医院。到医院的时候,“保险箱”女士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在旁边的陪护床上躺好。
谁知道躺了半天,愣是半天睡意都没有。
人在熬了大夜之后,难免神经兴奋,一时间很难转换状态。
她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到病床旁,趴在床沿边上,把“保险箱”女士的手放在头上,轻轻蹭了几下。
小时候她最喜欢被摸着头发睡觉,那时不论她怎么兴奋,“保险箱”女士只要捏住她一缕头发,来回揉搓,她就能立马呵欠连天。
但此刻,她睡意依然似有若无,不甚明显。
许阳秋趴了许久,她头上那只手压在她头顶,纹丝未动。她很轻很轻地叹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强行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过于清醒的神智终于出现一些断点,最终彻底跌入不安稳的梦境中。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她过得浑噩又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