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情人(160)
“说什么?”
“我们是私立医院,追求服务质量,也追求盈利。我们不允许医生跟患者或是家属说丧气话,毕竟能把患者送到这里来的家属,都是真心在意患者,宁可砸钱也要治疗。所以公司制度要求,不能主动提出放弃治疗,就算家属提出,也要再三劝说。”
许阳秋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眼眶的酸涩快要压不住。
王医生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柔声说:“做了选择之后,没人能知道另一个选择的结果,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你的选择绝对正确。但是我想跟你说,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很少有人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多数人都觉得不作为、不决策,那就不会感到罪恶。”
许阳秋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脸。
“这是个很大的决定,很不容易。要是实在过不去,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之后也可以找我聊聊。”
她缓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谢谢你啊。”声音好哑,她清了清嗓子,“我是需要听到这些的,谢谢。”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阳秋拎着胡乱作响的帆布袋走进车里。
坐进驾驶室后,她从包里掏出那个老式铁盒,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
几乎每样东西的故事她都听过好几次,
比如那个褪色的糖纸,是许魄托人从国外买的巧克力,每次都会囤一大堆,她吃完就再找人买。那时候没有跨境电商,全靠人肉代购。据说许魄把他有出国机会的朋友、同学都烦了个遍。
后来钱桂吃胖了,这项浩浩荡荡的秀恩爱计划才作罢。
还有那个电影票根,是钱桂主动邀请许魄去看电影,可许魄迟到了几分钟,她就闹了大脾气,最终谁也没看上......
她把零零碎碎的杂物拿出来,脑海里播放着钱桂或清晰或含糊的讲述声。
钱桂的记忆变成她的,铺天盖地。
忽然,她在见底的盒子里看到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
那是一张道家的黄符,符咒用红色的朱砂勾勒。
“保险箱”女士是她见过最迷信的人,因此这类东西在她家司空见惯。
卧室窗户坏了关不上——有脏东西,请个符贴上。
窗户漏风把许魄吹感冒,快一个月都没好——有脏东西,请个符贴......许魄不让贴脑门,只好烧掉。
甚至许阳秋多跟她顶两句嘴,她都要找道士请个安神符,给她塞到枕头底下。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像许魄这么坚定的无神论者,能跟她过一辈子,纯粹是因为她长得好。
但关于这个符背后的故事,许阳秋却并不知道。
每次问“保险箱”女士,她都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符纸外侧用朱砂写着一串日期,19xx.03.15。
算算时间,那会儿许阳秋不到一岁。
因此许阳秋猜测,这张符大约是钱桂请来保佑他们婚姻幸福,家庭和睦的。
等她看完整个盒子里的所有物件,在回忆里浸泡个够,天已经彻底黑了。
咚、咚。
驾驶室的车窗被人敲响,是王医生。
许阳秋摇下车窗,这才发现他没穿着那身白大褂,而是换回了日常的衣服。
“你还在这?”说话间,他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她的脸,愣了一瞬,接着说,“风大,擦擦眼睛吧,别吹风。”
许阳秋她把后视镜掰过来照了照,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水痕,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跟王医生说声抱歉。
“你还好吗?”王医生满脸担忧。
许阳秋说:“没事,这就回去了。”
王医生温声说:“你这样能开车吗?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晚风一吹,她缺氧的大脑传来一阵隐痛,好像确实不太适合开车。
许阳秋报了个街区。
“嗯?”王医生瞪大眼睛,“我也住在那附近,我送你回去吧。”
许阳秋点点头。
王医生颇为体贴地问:“开你的车还是开我的?要不开你的吧,这样省得你再跑一趟。”
王医生实在细心,她确实没有理由再来这里了。
许阳秋让出驾驶室,坐在副驾,真诚地跟王医生道谢。
路上王医生关心了她几句,甚至跟她讲了些“保险箱”女士在医院的事。
说她不爱打针,急了还会哼哼唧唧地跟护士撒娇。
说她破坏力很强,曾经徒手把特质的把手扯下来,扯完还沿着桌线端端正正地摆成一排。
......
许阳秋听了一会,很突然地说:“王医生,你知道钱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是说她生病以前?”
“对。”
“看不出来。”王医生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那种特别爱美的女人,会看时尚杂志,从小到大都有属于自己的衣帽间。她精致又骄傲,在我十二岁以前,她连生菜和油麦菜都分不清楚。”许阳秋轻声说,“你说我有勇气......但其实不是。我只是猜她应该不愿意这样.......应该吧?”
“别多想。”王医生轻声细语地宽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风声隔着玻璃入耳,恍若温柔的低语。晚风低语环绕车身,送她回家。
王医生很有分寸感地把车停在车库入口,接着就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窗外,半开玩笑地说:“这段路你自己开没问题吧?”
说完他颇为绅士地帮许阳秋拉开车门,她低声道谢,驾车驶入车库。
看到许阳秋车的时候,叶一正拎着买回来的菜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