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上礼不可废,文章做足后,剩下的就是骨肉亲情。辜祈年夫妇再三打量皇帝,切切问:“一切都好?”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请岳父岳母放心。”
辜夫人眼里溢出泪来,忙掖了掖道:“这就好。”一面过去招呼亲家,“太后莅临寒舍,我们好大的荣耀。快快,里面请,这么冷的天,太后不曾冻着吧?”
太后说没有,牵住辜夫人的手道:“宫里人口少,找不见过年的味道,所以就跟着孩子们一道来了,但愿不曾给你们添麻烦。”
辜祈年忙道:“哪里的话,您是请不来的贵客,今早一接了消息,内子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收拾起暖阁,把炭盆都点上了……以往她可抠门得很,我从外头回来冻得筛糠,她只管叫我喝热水。”
大家都笑,这就是平常门户的勤俭持家,虽有抱怨,但话语里全是家常的温暖。
待进了门,辜家的妯娌们便引着太后说话去了,男人自有他们的乐子,皇帝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苏月和姐妹们挪到花亭里去,因早早吩咐苏云把颜在请来,因此颜在也同她们在一起。
苏月先问过梨园的境况,颜在道:“都好着呢。除夕的差事取消了,起先都有些无措,今日恢复了各大府邸的邀约,人又都活过来了。”
苏云说可不是,“下半晌我就得跑一圈,接下来几日怪忙的。初五宫里的大宴也要办,太乐令已经拟定了曲目,等阿姐回去查看。”顿了顿又问,“阿姐还回梨园吗?不会就此留在掖庭了吧?”
苏月说不会,“我的头等大事还没办完,怎么能不回去。”
她的头等大事是《音声六十四部》,她就是一门心思,想编成一部能流传后世的乐谱。朝代更迭,什么都会消亡,只有曲乐不会。千百年后的人得了这本乐谱,可以通过音声再现大梁当时的辉煌,这不是顶有意义的一件事吗。
她们总说梨园里的事,弄得苏雪很无聊,招呼苏柳和三房那个不起眼的黄毛苏情,说上后厨看看去,有什么好吃的能运过来。
苏云知道阿姐和颜在有话要说,站起身跟着一同去了。花厅里只留下苏月和颜在,苏月担心她,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这次的事又伤了你,我实在于心不忍。”
颜在却看得很淡,“人要长大,总得受些教训。出了这事我才知道,自己再不是姑苏来的小丫头了,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也须谨慎处事,不给你带去灾殃。”
她永远是那个胆小但温柔的女郎,苏月叹息不已,“那你与齐王……”
颜在说:“都结束了,不去想他。人活于世,哪个不走弯路,就当做了一场好梦,梦醒了,你还要同自己较真吗?”
她没有钻牛角尖,这让苏月很欣慰,复又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想回姑苏,我让人送你回去。”
颜在缓缓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在梨园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回去,无外乎嫁人一条路,我被齐王哄骗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去相夫教子,但一朝清醒才发现,我该自己立世为人,不该等着谁来成就我。”
所以她现在是想明白了,确立了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太清醒,也让人心疼。
苏月抱了抱她,温声道:“仰赖别人成就自己,并不可耻。我们身处这样的世道,能一步步挣出来,天时地利要有,人和也不能少。如果以后遇见真正能成就你的人,不要放弃,你是极好的女郎,你有权力去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
颜在听了她的话,眼里重又恢复了光彩。这才是最知心的好朋友,永远站在你的立场,永远赞同你的每个主张。
“只是我同他……亲近过。”她又低下头道,“我着实是后悔,糊里糊涂把自己交代了。”
苏月其实早料到了,要是没到这种牵扯不清的地步,权弈也不敢贸然行事。他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紧紧拴住了颜在,颜在会计较自己的得失,世上哪有不想自己当皇后的女郎。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诱惑再大,人心没有腐烂,柔弱的小女郎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不过吃了好大的亏,悔之晚矣,对女孩子来说伤害很深。苏月便尽力安慰她,“这事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觉得失了贞洁,天就塌了。梨园中很多女郎都经历过不好的事,像刘娘子,还有春潮,她们的过去很凄惨,可她们现在都好好的,她们都走出来了,你也一样。”
颜在点点头,慢慢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受人哄骗了,只管帮你处置梨园中的事物,其他的不去想了。”
苏月这时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陛下同我商量,究竟该怎么嘉奖你。我想着你要是打算回家,就容你回去和家里人团聚,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内敬坊设个内令,由你专管坊内的女乐师,品阶在内宰之上。”
这委任来得太突然,上回说的乐正就让她受宠若惊了,这回更是吃惊不小,“内令?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苏月说你有,“这阵子我们一同管理梨园,你的能力我知道。万一遇见不好处置的事,还有我呢,我能帮你一同解决。早前我们进内敬坊,内宰凶悍得很,乐工们看见她都吓得抱头鼠窜。以后有了你,你比内宰和善,乐工们遇见委屈的事可以同你交心,这样多好!况且你也知道,我不能长久留在梨园,终有一天要回到掖庭的,到时候得有人接我的班。你和苏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等到你们能把梨园支撑起来时我再放手,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