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上首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我以前不知轻重,唐突过大娘子,大娘子若要责怪,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家将军,当初曾为陛下出生入死,立下过微薄的战功啊。只是武夫粗鄙不知进退,也曾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但他从来不曾做过背弃陛下,动摇社稷的事,请陛下明鉴。我是女流之辈,我没法向陛下陈情,却知道大娘子是女中丈夫,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大娘子,求您替我们将军说说情吧,只要放将军出狱,我们愿意解甲归田,从此不问兵事,只求让我们夫妇团聚,能够携手到老……”她说到最后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呜咽道,“我经历过国破家亡,早已举目无亲了。好容易有个疼我爱我的人,我不能眼看他冤死狱中,我想救他出来。”
她说着便跪下了,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大娘子施恩,您也是有心爱之人的,您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说实在话,她为李再思辩解的那几句,并没能打动苏月。开国将领得意忘形居功自傲,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可她说起自己的境况,到底触发了苏月的同情,女郎孤身一人立世,实在是很苦,若真能救她苦厄,也算积德行善了。
于是她离了座,亲手把人搀扶起来,温声道:“夫人别着急,你的话,我会据实呈禀陛下的。陛下究竟如何定夺,还需依照刑部呈交的状纸再行考量,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周全,但愿不负夫人所托吧。”
宝成公主仰起脸,满面的泪痕,颤声道:“大娘子,多谢您不计前嫌,您的恩典我永世不忘。”
苏月笑了笑,“不谈什么恩典,李将军若罪不至此,我料陛下也会法外开恩的。”说罢吩咐窈娘,“送李夫人出宫去吧,不多时宫门就要落锁了。”
宝成公主千恩万谢去了,苏月从命妇朝堂出来,迈出门槛就看见靠在门边的皇帝,他偏头问她:“那个李再思,你觉得该不该放?这件事我也一直在考虑,若不放,我心里踏实,若放了,我担心他会作乱。”
苏月道:“我没有别的可说,只有一句话,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身。请皇帝陛下自行定夺。”
皇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上年朝堂过于动荡了,我也知道。早前阿爹常有一句话挂在嘴上,他说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大梁已经到了需要怀柔的时候了,朕得挣个贤名,不能让他们诟病朕过河拆桥,诛杀功臣。”说罢转头吩咐万里,“下令刑部放人,李再思官复原职。且看他日后的表现,若有异动,再除不迟。”
第82章
李再思走出了刑部大牢, 也就是说齐王谋反一案,到了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朝堂之上,皇帝把他的想法与众臣工说了,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就是骨肉亲情割舍不断。不会要齐王的命, 但此生圈禁是不能逃脱的,问众臣可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呢, 宰相说:“陛下是仁君,纵是天家, 也有寻常人的怜恤与不舍。齐王是久病疯魔, 且手上并无实权,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怜他,将他圈禁在谯郡, 臣等认为并无不妥。要紧一宗太后上了年纪, 留下齐王, 也是为宽慰太后,不令太后过于悲伤罢了。”
所以这件事就算议准了, 权弈不能在上都逗留,政令一颁布,就得动身前往谯郡。
他走的这天, 天高云淡, 没有牢车也没有押解的人员, 只有两名平时贴身侍奉的家仆,护送他走出了建春门。
城外已是草木萌发的时节了,远山远水覆盖上了一层绿, 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他站在宽坦的道路上四顾,身上朴素的袍服被春风吹得轻漾。他的野心和前程都没有了, 但远离了名利场,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这暖阳和青草,都是属于他的。
只是有些遗憾,他的所作所为令至亲深感失望,即便要远行,也没有人来送别他。
算了,还指望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接过仆从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往郊野去。走了一程,看见道旁停着一辆车辇,车舆前垂挂的帘子打了起来,走近看,车内坐着太后。
他勒住马缰,一瞬羞愧自责涌上心头,下马后在太后的车驾前跪了下来。
“阿娘,儿不孝。”他以头抢地,悲声道,“儿鬼迷心窍,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伤了阿娘的心,都是儿的错。”
太后眼里蓄着泪,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平住心绪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对不起一直疼爱你的阿兄。我想过大梁建立之初,定会有很多纷争,会有人谋夺他的皇位,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二郎,你可能是真的病得太久,病得忘了很多事,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十三岁那年冬突发急症,你阿兄那时驻扎在会稽,顶风冒雪跑了一整夜,把当时军中最好的大夫带回来给你瞧病,才救回了你的小命。结果你身体逐年好转,却眼红他拿命拼来的江山,你何德何能,怎么会生出这样愚蠢的野心!早前你经常进宫,在我耳边不时吹风,我就有所怀疑,可我不敢往那上头想,我以为是我多心,只一遍一遍让你好生报效你阿兄,可惜你根本没往心里去。如今好了,试过了,灰头土脸,又何必呢。今日我来送你,是为母子之情,并不因为心疼你。你去了谯郡之后,望你痛改前非,用余生来忏悔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