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被子底下探出手,向他摆动了一下。他立刻把她的手包进掌心里,温声道:“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保管一睁开眼,立刻就看见我。”
她微微点了下头,昏昏然,睡了很久。及到后半夜醒来,见他还在床前坐着,一手握着她的,一手翻阅门下省送来的奏疏。
如此这般,心里是安定的。苏月没有说话,唇角慢慢仰了起来。
他不时会抬眼看看她,忽然发现她醒了,忙问:“饿了吧?阿娘给你准备了露浆鱼羹,你吃过了接着睡,过两日就恢复元气了。”
苏月问:“清诲呢?乳娘抱走了吗?”
皇帝说是,“就在西寝。怕有动静闹得你睡不好,阿娘和岳母大人都在那儿看顾着呢。”
苏月哦了声,支起身子想坐,边上的傅姆说不能动,“且仰着用膳吧,等伤处长好了才能坐起身。”
苏月只好侧着身子,等皇帝喂她。这人哆哆嗦嗦的,手法不娴熟,但已经在尽他所能习学了。
好不容易喂完,又伺候她擦牙净口,苏月道:“你也累坏了吧?晚间不用守着我,去外寝睡吧。”
他说不,“我让他们搬小榻进来,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苏月说不用,“有这么多人伺候呢,泰娘她们都在,用不上你。”
他仍是摇头,“女郎刚生产完,身上的阳气最弱。有我在这里坐镇,能斩妖除魔。”
苏月失笑,“你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
他却言之凿凿,“以前攻下上郡后,入城安抚百姓,在医馆听见那些妇人说的。”
所以他就记下了,那时候便在想着将来娶了辜苏月,要这么保护她吧!
唉,真是个纯良又一根筋的汉子啊。
苏月便没有推辞,容他在床前设了便榻。果真他听来的民俗有些说头,她恍惚间做了噩梦,梦见有很多黑乎乎的人影追赶她。她吓得逃窜,但跑不快,紧要关头一只身披金甲的大鸟从天而降,紧紧把她护在羽翼下。黑影退散了,她感激地抬头,发现这大鸟长了大郎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彻底把她吓清醒了。
总之一夜醒了睡,睡不多会儿又醒,出了很多汗,把被褥都浸湿了。阿娘说这是人太虚,生个孩子,把力气全生空了,得慢慢进补,再一点点补回来。
不过她的月子做得极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人养得白嫩,几乎能掐出水来。所以她开始跃跃欲试了,孩子虽有乳母,但她自己也想亲自喂养,可每次都嘬得生疼,以至于看见那张小嘴开合,心里就有点怕。
但是小小的权佑,实在长得太好看,太可爱了。糯米做成的娃娃,戴着早就预备好的虎头帽,简直男生女相。他想喝奶了不吵也不闹,撅着小嘴作势吮吸。棉软的小嘴,嫣红的小舌头,卷起来嘬着,一下下撞进人心坎里。
苏月为了多看一会儿,也不着急喂他,趴在摇篮边上啧啧:“快看我儿,他多有意思,多可人疼呀!”
皇帝从外面进来,见儿子这么多暗示,做娘的无动于衷,当即心疼不已,“你再不喂,朕就要下奶了。”
好在左右见他一到,全都退出去了,要不然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定会惊着众人的。
苏月嫌弃他,“慈父多败儿,刚吃了不多时,他一撅嘴就喂,岂不是乱了规矩吗。”
皇帝道:“乱什么规矩,饭还不是想吃就吃吗。再说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守什么规矩。”边说边俯身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晃,“阿娘不心疼,阿爹可心疼得慌啊。”
苏月无奈地叹息,转身上一边看她的曲谱去了。
皇帝抱着孩子在地心转圈,复又告诉她,“我今日与两省商议过了,清诲满月那日册封太子,大赦天下。”
苏月迟疑了下,“他才这么点大,就册封太子,是不是太早了?”
他说不早,“他是嫡长,皇位早晚是他的,早些定下了省心。”说着垂眼打量孩子,轻声细语道,“阿爹就盼着我儿赶快长大监国,阿爹就能放心和阿娘闲坐庭院了。算算时候,我再等十六年,十六岁想来已经历练得差不多了,足可独当一面。”
总之他怎么决定都好,苏月横竖是不会反对的。
那么接下来得谈谈更要紧的事了,皇帝说:“你看,儿子都生了,莫如把我也笑纳了吧,预备成婚怎么样?”
苏月想了想,还是摇头,“再等我一阵子。”
“可是……”他失望地说,“我们不是有儿子了吗?”
苏月狠下心道:“我答应先生孩子,是为了让你后继有人,先安臣僚们的心,可没说一生孩子,就要围着孩子打转。清诲不是有你和阿娘吗,我阿爹和阿娘也常来探望,跟前还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不会亏待他的。”
他惨然又不屈,“孩子要阿娘,我也要娘子啊。”
“那要是成了婚,我还能去梨园吗?梨园中可有四五百男乐师,皇后缠绵梨园,你不在乎,众臣不质疑吗?”她笑了笑,“‘大娘子’受的约束,可比‘皇后’小多了。况且我有孕期间,太乐令和内令他们把梨园管理得很好,我想着再扶植一段时间,兴许就能抽身了。”
他又燃起了希望,“真的?说话算话?”
她说算话呀,“其实我也想过,不回梨园去了,若是园中有事,再让他们回禀我。可是我又怕,怕自己一心扑在清诲身上,以前立下的志向就都不算数了。到最后不想过问园中事物、不关心新曲的编演、不想改革,也不再执着于《音声六十四部》,彻底变成了一个相夫教子的庸常妇人……想想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