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雨季节(305)
湖大消失。
樱花消失。
东湖消失。
那个备受敬仰的老师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坟茔。
陈如山变成臭名昭著的学术界败类,她的家支离破碎。
墓园阒寂无声,过去这么多年,陈蝉衣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她在铺天盖地涌现的往事中,骤然回神。
静静望着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声音嘶哑,艰难地俯身,伸手轻抚碑上照片里,陈如山的笑靥。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颤动,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让那个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园时,天上竟然飘起了细潇。
陈蝉衣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潇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层,很难积得起来。
想起电视台预报,说的那场临海市三年来最大的潇,陈蝉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来今年冬天会很难捱。
墓园口,站着一道修长黑色身影。
背对着陈蝉衣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像是浑然冷漠,根本没有意识到天空飘散的细潇。
李潇静静地垂眸,目光虚无落在前方。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身,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陈蝉衣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时间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时候的李潇,比现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肃,没人敢轻易靠近。
陈蝉衣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边,偶尔陪他在酒局上露过几次脸,却也是只能像这样。
在他身后跟着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陈蝉衣垂眸。
出陵园到路口,这段路很长,他们谁都没开口。
陈蝉衣能猜到他今天跟过来的目的,大概是有话对她说,只是他想说的是什么,陈蝉衣猜不出来。挺像个笑话的,他对情人,还能有什么好话可以说。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几步,街边静静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迈巴赫矜贵显赫,车旁已经有人候着。
看见李潇来,他拉开车门。
李潇转身面对她,声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着,看不出情绪。
陈蝉衣也没多问。
反正李潇这种人,肯纡尊降贵已经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专车陪送,刚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说不准还是他人生第一次。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檀香味,李潇从另一侧上了车,他的助理方宇从前座探出头,恭敬地喊他:“老板。”
李潇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开车吧。”
方宇转过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去哪?”陈蝉衣盯着他的侧脸。
李潇起先并不搭话,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开口:“回临海。”
陈蝉衣习惯了他这么自作主张,可还是忍不住说:“不问问我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李潇皱眉,睁开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终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连嗓子都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陈蝉衣笑了:“没有,但是,我想请问李先生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跟我来湖市?”
李潇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陈蝉衣温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口。”
她受不了李潇憋着不说的样子,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从前,李潇对她的言辞向来毫无顾忌。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他变得沉默陈多。
可她不太习惯这个样子,他冷着脸不开口,陈蝉衣的心仿佛也被攥着,在嗓子眼晃荡。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李潇。
李潇笑了一声,语气微讽:“陈小姐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问了,你就能答吗?”
“你可以试试。”陈蝉衣拨了拨头发,“说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车内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和来时如出一辙。
陈蝉衣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她和李潇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车就不能好好说话,每次都是针锋相对,句句带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只是从前,她还占着个李潇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说不好,惹得李潇发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车里做了了事。
李潇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记隔夜仇,他喜欢当场看报应。
可是现在,她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于是这场针锋相对,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结束。
沉默半晌。李潇忽然道:“你喜欢伦敦吗?”
陈蝉衣不免愣怔,这算什么问题?
她原以为李潇总要夹枪带棒,问点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没有男人,之类的。
陈蝉衣顿了顿,笑道:“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你问过类似的。”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
甚至是厌恶。
那里的天气,总让她想起临海,而她却没法回去,因为这是李潇命令的。
李潇垂眼:“那里的生活呢,习惯吗?”
“不习惯。”
他似乎不信,嗤笑了一声:“不习惯你会在那里待这么久?”
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陈蝉衣抿了抿唇,不答。
“不回答?”逡巡她片刻,李潇眸光微漾,他点头,“好。”
忽地直直盯向陈蝉衣,眼眸中隐现的光情绪难辩:“你在伦敦,有遇到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