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吸血鬼和两个狼人在电梯前说话,长吁短叹, 笑中含泪。
弗朗西斯科和平日里的傻样截然不同,他口条流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原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种族,而且是在断代史这种充斥着种族间歧视的地方,三个人竟能聊得如此热络,向云来十分惊奇。
“……王都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惨啊,我知道好多狼人在王都区生活,我看到有个视频,两个狼人抱着小孩哭得伤心绝育……”弗朗西斯科说。
狼人:“伤心欲绝。”
狼人更正他的用词,那语气甚至有点儿怜悯了。弗朗西斯科从善如流:“哎呀,我又说错了。”
向云来贴着墙壁,悄悄从狼人的视线死角走过。他确信弗朗西斯科刚刚瞥见了自己,但很快用一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口误,顺利吸引了狼人们的注意力。
他钻入安全通道,银狐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拉开一定距离,却又始终好奇地观察着他。
向云来不知道这个房子的结构,而他也不能贸然地释放精神力。他想找到任东阳,继续追问在自己的海域中没能得到的答案。
他必须要有一个真切的目的,才能暂时让自己摆脱此时此刻的心境。王都区地陷事件,他过分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导致一切情绪消失。秦戈跟他仔细分析过这种状况,向云来自己也时刻感受到情绪淡漠的影响——但他现在察觉到,不对劲。
他的情绪,并没有消失。
准确地说,此时此刻如同石头一样填塞他胸口的东西,比阴云沉重,比浓雾更难驱散。每当想到罗清晨在隋郁的海域里对他做了什么,向云来就有种痛苦的窒息感。
他被母亲和往事掐住了喉咙。
现在的他明明对隋郁没有一点儿喜爱,但他仍旧被这个真相击中,昏头转向。
许多以往没弄清楚的谜题都解开了,可是答案怎么这样令人难受。他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几乎又要大吼出来。
银狐小跑几步,靠近了他。只是耳朵与尾巴仍旧竖起,不见放松。
向云来站在楼梯上,小声说:“你能过来吗?”他朝银狐伸出手。
犹豫了很久,银狐终于窜到向云来身上。就像它平时停在隋郁肩头一样,它如今也蹲在向云来的肩头。不同的是,尾巴仍旧微微炸开,能看到尖锐武器的形状。那是随时准备着袭击向云来的样子。
向云来却不那么难受了。眼前的通道没有开灯,他摸索着楼梯扶手,很轻地往下走。寻找任东阳并不困难,在向云来的眼前,无数水母正漂浮在头顶,散发着混杂恶臭的气息,幽幽闪光。它们就是指路的灯。
任东阳没有察觉向云来离开了观察室。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瘫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维持正常是吃力的,而在哈雷尔那种吃人的怪物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任东阳无法再压抑异变的水母。在它头顶,一个扭曲的银币水母如同罩子一样旋转。房间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床铺和桌椅都很凌乱,地上丢着一些没有清理的垃圾。任东阳是个爱干净的人,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无法正常打理自己和周围的环境。
他抠着地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充满憎恨和恶意:“罗清晨……”
和罗清晨约定好的那一天,任东阳确实是迟到了。
他跟着父亲狮牙去参加断代史的狩猎。那仪式名为狩猎,猎物其实是动物和一些被蛇尾控制的人口买卖市场淘汰了的特殊人类。任东阳当然也会用枪,他和鹿角的儿子隋司都是用枪的好手,两个人一直在聊天,看着其他人在瞭望塔上架枪射击。
从雪原深处不时传来动物和人类的惨叫声。
隋司那天说,他故意在家里留了一把枪,因为发现年幼的弟弟总是很好奇地看着父亲和大哥用枪玩枪。任东阳愕然:他那么小,他都不会扣扳机吧?这样不会伤到自己吗?
隋司笑了笑:不会。
但任东阳总觉得,隋司的笑容里藏着某些东西。
他来不及分析了。与罗清晨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但他被父亲拎到瞭望塔上,要他试试击杀一个猎物。狮牙已经为他选好了目标,一个被血族拎到高树顶端的人,隔得太远了,分不清性别,更看不清楚样貌。他只能从目标舞动挣扎的手脚看出,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
任东阳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他故意打空,三枪过后黯然地哂笑:爸爸,我有点儿紧……
话没说完,血族切断了捆住那个人的绳子。那人从几十米高的树上一路滚落,哭叫着,直到坠地,彻底无声。
“你如果利落一点,它至少不会死得这么痛苦。”父亲看起来很不悦,低声叮嘱,“算是你打中了,记住,对其他人也这样说。”说完他转头,去跟别人传达喜讯:他的孩子终于完成这次考验了。
任东阳坐上车时,手还一直在抖。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漫长的几秒钟。那人不是他杀的。不,那人就是他杀的。那是父亲专门为他寻来的猎物,他到了这个年纪,要用一些更残忍的事情向断代史的高层证明,他有能力继承“狮牙”这个称号。
据他所知,半年前隋司已经完成了类似的考验。但蛇尾的女儿海森一直没有做完。
因为颤抖,他差点把车开进沟里。急刹车让他骤然冷静。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即便有一个人刚刚因他而死去,但他还能拯救罗清晨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