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刀上是什么……”哈雷尔虚弱地开口。
“我的血。”道格乐斯走到他身边,亮出自己流血的胳膊。他把刀藏在衣袖里,划破皮肤,让自己的血浸染刀刃。
“我有拉斐尔的血统,我身上是另一个血族长老的血脉。”道格乐斯说,“长老和长老之间不能相互残杀,因为彼此的血对对方来说都是致命的剧毒。……我只是听他们说过,没想到是真的。”
哈雷尔已经彻底失去活动的力气。
眼前的小孩并不理解“剧毒”是什么意思。长老们的血液其实是一种相斥的物质,他们的血型各不相同,无法用人类现有的血型来定义和命名。因为许多年前,新生的吸血鬼暴戾、嗜血,连面对同类也无法停止杀戮的冲动。血液互斥,这是长老们在漫长年月中逐渐拥有的、高位者保护自己的措施。
但哈雷尔还忍受着另一种痛苦。渗入他身体的血液不是别人,是和拉斐尔相关的。
他被转化为吸血鬼的那个晚上,正准备跟拉斐尔——那时候拉斐尔还不叫拉斐尔,但哈雷尔已经忘记了自己恋人最初的名字——一同前往隔壁城镇,参加一场聚会。在等候拉斐尔的时候,他被袭击了。拉斐尔持枪击退了血族,但意识到他死而复活,并且成为永生不死的血族之后,面对去而复返、准备接收哈雷尔为自己“孩子”的血族长老,拉斐尔露出了颈脖。
两个新生的血族在长老们面前起誓,永远忠诚,永远相爱。誓言是一种咒语,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更是如此。那天见证他俩仪式的长老们脸上都带着微妙而复杂的笑容,像是毫不信任,但又隐约期待。
普通长老的血液,会令哈雷尔缓慢地衰弱和死去。但拉斐尔的血液,是可以立刻让他腐烂的毒药。
他摊平四肢,躺在地上,目光直视天空。
拉斐尔有一头黑发,他则是银色的。他们一同在天空共舞,是很自由美丽的一幕。
让拉斐尔感染人类病毒的时候,他曾有过不忍。但这种不忍,对血族来说,比人类的生命长度还要短暂。他在无法动弹的拉斐尔手臂皮肤上移动注射器,注射器里有混了病毒的血液。他知道它们会在十几天的时间里缓慢地杀死拉斐尔。
亲爱的,现在还来得及。他当时对拉斐尔说:答应我,顺从我,和我一起渗透断代史,重新制造一个饲育所,专门转化血族和其他特殊人类融合的新人类……
他没有说完,拉斐尔抬起胳膊。针尖刺入拉斐尔的皮肤。
我活得够久了,哈雷。拉斐尔说:我也已经厌倦你了。
哈雷尔再也没有回过拉斐尔陈尸的地方。
孙惠然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对的。在看到发狂的孙惠然为了自己的“父亲”拉斐尔而向他复仇的时候,哈雷尔曾有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消亡了,会有“孩子”像孙惠然一样疯狂地寻找仇人吗?
不会有的,就连弗朗西斯科也不可能。他的孩子跟他一样冷漠。
他就这样想着这些无边无际的事情。身体如同松软的小山,渐渐塌陷下去。包裹身体的皮肤逐寸破碎溃烂,血和化成血的肉倾泻而出。
哈雷尔想起在春天绿色的山坡上第一次见到拉斐尔,他的头发是黑夜的黑,同样墨黑的眼睛里映出哈雷尔的身影,那是一见钟情的瞬间。
很快,哈雷尔忘记了这一切,他想起的是母亲牵着他的手,在湖边玩耍。之后是更稚嫩的回忆,哭着,手脚舞动,他被人抱在怀里,父亲和母亲赐予他一个人类的名字。
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涌出。大脑也化作了液体,之后连碎裂的头骨也一同浸没在血的池子里,像白砂糖一样,渐渐融化了。
一辆面包车驶来,嘎地在目瞪口呆的道格乐斯面前停下。车上的青年大喊:“我靠!路上是什么东西!小孩!小孩靠边,路上危险!”
道格乐斯趴在地上,看已经被车子卷进轮胎里的、属于哈雷尔的衣服。
只有衣服。
除了衣服,那些黑红色的血液已经全部像蒸汽一样消失。一种异常强烈的臭味弥漫在周围。车上青年一下车就吐了,恨恨地从轮子上扯出衣服,斥骂乱丢垃圾的人没有公德心。
——乐乐,你的血,对哈雷尔是剧毒。海森这样对他说。
临行前,道格乐斯确实去见了海森。海森目前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他要远行,必须取得海森的同意。海森总在隋司的病房里。隋司现在已经能够从床上下来,缓慢行走,但仍旧时不时抖动双手,嘴角流涎。
道格乐斯起初不确定这是隋司的意思,还是海森的意思,当时是海森说的:“用你的血除掉哈雷尔。”
哈雷尔高傲,直到现在,他唯一畏惧的也只是狼人,尤其是与他交手过并且让他吃亏的邢天意。道格乐斯是一个小孩,而且是拉斐尔的小孩,哈雷尔绝对不可能害怕。道格乐斯是现在海森和隋司身边,唯一一个能轻易接近哈雷尔的人。
隋司要除掉哈雷尔,因为断代史决定舍弃哈雷尔。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哈雷尔已经非常虚弱,只知道哈雷尔如果还活着,还在任东阳身边,可能会对断代史造成影响。最重要的是,断代史不希望哈雷尔手上的“星文”组织落到任东阳手中。
道格乐斯问:“我的血?我怎么用我的血?我要……划破我自己的血管吗?”
他冲海森伸出手腕。海森忽然迟疑了,她拉着道格乐斯的手,回头看隋司。
隋司没一点儿犹豫:“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