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来从没有这样跟任东阳表达过自己, 他异常紧张,头皮发麻,攥成拳头的手不自觉地发抖,每一句话都直接从喉咙里往外滚, 完全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他知道只要自己思考, 哪怕只思考一秒钟,这场笨拙的反抗就会立刻中止。
任东阳仍旧笑着:“不错啊, 去上过课就是不一样。讲话都比以前大声了。”
像往虚空中发射炮弹,他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向云来的气势减弱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
任东阳:“那是浪费时间。”
向云来愣住了:“跟我说话聊天,做别的事情是浪费时间?”
任东阳:“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让你的海域恢复平静。”
向云来:“可以的。我这一次就是……”
“可能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任东阳坐回沙发上,右手拇指与中指捏了捏鼻梁,他流露出向云来很害怕见到的疲倦,疲倦意味着厌倦,“你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向云来脑子嗡的一响。他难以置信,直到象鼩把他的头发抓痛,他才回过神。他说:“你一直看轻我,是不是?”
任东阳从地毯上捡起终端机,没有回答。
“包括你的朋友,很多人都不会正眼看我。”向云来说,“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你的一个小宠物,我想的什么、做的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任东阳:“现在明明讨论的是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为什么要扯上别人?在背后说我朋友的坏话,会让你显得更正确吗,向云来?”
向云来狼狈极了,他失声道:“明明先跟我表白的是你!”
这句话终于让任东阳的注意力从终端机转移到向云来身上。他刺耳地笑了。
“当时不是你一直暗示我?你怕我离开,所以暗示我如果我丢下你,你会死去的。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三年前是可以到北美区工作的。”任东阳说,“我为你放弃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向云来张口结舌:“我没有……”
三年前,任东阳还住在王都区之外,偶尔才会到王都区探望向云来和向榕。那时候向榕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有那么恶劣,见面还是能喊一句“任大哥”,不算很亲热,但绝对没有敌意。当时任东阳带来的消息让向云来吃惊:因为工作调动,他很快就要离开中国,前往北美区,在加拿大的一个城市里获得更高的职位和薪资。
我曾表达过不舍吗?我有过这种暗示吗?任东阳的语气太过于笃定,向云来一时间竟然不能够从回忆中找到确证。他只记得三年前,他从011区的深处为一位客户找回了假牙,并因此知道了011区深处的斗兽场,甚至结识了胡令溪这位朋友。
从011区回来的那天晚上,任东阳意外地出现在“百事可靠”门前,撑着伞站在雨中。伞是天蓝色的,任东阳伸长手臂,把他拉进伞里,问他: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当时出现在任东阳双眼中的,绝不是此时此刻的嘲讽。
他听见任东阳说:“你我之间谁更依赖谁,你现在还分不清楚吗,向云来。”
“你很卑鄙。”向云来吃力反驳。
“你比我卑鄙。”任东阳不假思索,“你想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享受我的好处。你讨好我,是想阻止我泄露关于你们兄妹的秘密。向云来,而我呢?我至少实实在在为你们做过事。让你们在王都区安家,鼓励你开那个无聊的铺子,帮你的妹妹安排学校正常上学,为你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但这些在你看来都不算‘你喜欢的事’,对吗?而你连跟我走在外面,牵个手都要顾虑半天。我真的不想做贼,向云来。我们之间谁更勉强谁,你不清楚?你以为这么多事情,你跟我上几次床就能扯平?你没那么金贵。”
他的态度和平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被向云来的激动而影响。他走到向云来跟前,盯着向云来的眼睛:“指责我之前先看看你自己。你不爱我,向云来,你只是怕我。我是因为察觉了你的不真心,才会变成这样的。”
向云来:“我没有不真心。”
任东阳:“那你告诉我,你跟隋郁现在是什么关系?”
预料到向云来的哑口无言,任东阳轻轻笑了,像一箭击中靶心的猎人。
向云来的手机响了,是胡令溪打来的电话。任东阳瞥一眼屏幕,低声说:“去吧,去找你那些朋友玩儿吧。你跟什么人来往我可以不在意,小云。但今天你对我的态度,我会记住的。下次再见面时,希望你道歉的诚意足够打动我。”
远处的天空弥漫着一层脏兮兮的绿色烟雾,地底人或者半丧尸人又在焚烧什么奇特的东西。不上学的孩子在角落里交换香烟和令人兴奋上瘾的酒精,阳光照不透的巷子里,有人正在兜售十六根形状可疑的狼人手指。向云来走在他最熟悉的路上,脑子一片混沌。快走到前夜酒吧时他才回过神:他提出的所有问题,任东阳全都没有正面回答。
任东阳用一种更高明的方法阻止了向云来的追问。
火焰似乎又在向云来海域里烧起来了。他心跳加速,无法冷静,愤怒和委屈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很想回头再去追问任东阳,但胡令溪打开了门:“小云?”
前夜酒吧里还是昨夜那几个人,赤须子浑身湿漉漉地坐在角落吃早餐,捆绑他的绳子丢在脚下。先行抵达的隋郁见到向云来,不热情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向云来只得先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你说今天来商量什么新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