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身上一时冷,一时热,灵台处翻搅不停,她只得紧紧攀住眼前冰凉的人。
层冰渐碎,若风浪翻涌中的一叶扁舟,日往月来,溪流涓涓。
灵台之中,两颗缠绵的内丹终于停止了流转。
月至中天,复又缓缓西落。
没了月光,室内又黯淡了几分。
木离体内的烈火逐渐熄灭,丹田处缓缓升起暖热的灵气。
她精神为之一振,神思归位,便将不属于她的那一颗内丹送出了口。
她翻身而起,扯过散落的中衣披上,面目冷然道:“你究竟是谁?”
那一颗原本晶莹剔透的内丹已经被黑气缠绕,复又落回了谢烬渊口中。
待到内丹归位,他才慢条斯理地半起身,系紧腰间松松垮垮的系带,而发间的玉冠早就滚落到了榻下,迎向木离的目光,他仿佛浑不在意道:“师尊,这是何意?”
师尊?
木离气得笑了:“谢烬渊,你当我是蠢材么?”
饶是再怎么荒唐,再怎么不可思议,事到如今,便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小鸡仔,他就是谢烬渊。皮囊尚且不论,但他既能驱策玄光剑,又通晓水诀,并且不过短短数日,他便已大乘。
况且……况且他的气味就是谢烬渊的气味。面容可以作假,皮囊可以更换,但神魂的气味不会更改,即便过了上百年,木离叶记得他的气味,是谢烬渊,就是谢烬渊。
木离在这般情状下识破他的身份,羞愤交加,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你为何要骗我?堂堂道君,行事这般小人!”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看上去极为困惑,翻身而起,直直地盯着她道:“师尊究竟是何意?谢烬渊难道不是师尊说过的那个梓芜派的道君么?我是木叽啊,师尊赐名的木叽啊。”
木离急火攻心,手指轻弹,滚烫的烈火直朝他眉心而去。
他不偏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击,额心落下一层黑灰,一颗血珠涌了出来,他面色可怜,语含委屈道:“师尊?可是徒儿哪里做错了么?若真是错了,尽管罚我便是。”
那颗血珠子有些扎眼,木离冷声道:“你错在不该进来,我既不让你来,你为何要来?”
他坐直了些,目光澄澈道:“我见师尊难受才来的。”
木离冷笑一声:“你为何会将内丹给我?兽类的内丹最为紧要,为何给我?”
他脸上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这难道不是师尊予我的书册中,所述的‘阴阳双修’之术?”
木离怔愣了片刻,除却水灵根的书册,她给的其余书册就是青檀按照灵兽修习秘法找来的,竟还有阴阳双修一术?
她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木叽。
他就是谢烬渊,然而,他真以为自己是一只兽?
为何谢烬渊好端端地变了兽身?
诚然,如果他真是从前的那个谢烬渊,绝不可能如此这般低声下气地唤她师尊。
木离又想到了小鸡仔初时的模样,灵气稀薄,同寻常鸟兽毫无区别,谢烬渊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是谢烬渊,那昆仑山巅的那个又是谁?
刘紫鹜手持玄光剑是不是也是这个缘故?
那千魂引?
对了,千魂引!
想到这里,木离慌忙地摸出枕下的千魂引,递给他,急道:“你用魂引试试?”
既然是谢烬渊的东西,说不定只有他才能用。
谢烬渊见她一脸急切,随手接过千魂引,薄薄一张金纸,背后尚有从前木离流下的烧过的印记。
这就是他的那张魂引,当日他以身祭器,祭了魂引,而魂引却被李孟寒拿了去。
到了太一真人手里,李孟寒果然没有死。
“你快试试啊。”木离着急地催促他道。
谢烬渊指尖摇了摇,那千魂引毫无变化。
“我不会用。”
木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魂引。
两人相对而坐,光线黯淡的青纱帐中,一时无声,空气中残留着二人的气息。
目光相碰,木离转过了眼。说到底,他今日以内丹解了她的魔气,是救了她一命。
可是这个人是谢烬渊啊。
是和自己暂时因缘,各随其道的谢烬渊啊。
她怒从心又起,眼光如刀,凌厉地刮过他的面目,往日种种涌上心间。
“你自去寻个梓芜派的道人领你回去。”
他的眉头蹙紧:“师尊,这是要赶我走?”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明日一早,你便走罢。”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倾身朝前而来:“师尊,我不走!”目光在暗中幽亮,委屈不甘就这样浮现在了脸上。
即便是谢烬渊,可谢烬渊从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木离哑然片刻,硬声道:“让你走,你就走。”
他不解地牢牢盯着自己,眼帘垂下,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
“为何?”两人的衣衫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发髻凌乱,他又问,“为何?”眸中满是不解,“可是这‘阴阳双修之术’有何不妥?”
木离喉头一哽,顿感到眼前的谢烬渊和从前的谢烬渊不可同日而语,他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再想起来么?
木离皱了皱眉,正欲开口,窗外却忽然传来‘嘣’一声巨响,声震长空,平地惊雷一般,炫目的冷光照亮了整个窗棂。
暗夜焰火,是皇城陷落的信号。
第75章 阿宝
太一真人迷迷糊糊地睡着, 忽被这声巨响震得自木榻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