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眼前色彩斑斓,江河湖海倒悬,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一一掠过,木离并不解其中奥秘,直到她看到了玄天峰上的竹节海棠。
花开荼蘼,却缓缓地又恢复了生机,盛极一时,又渐渐变作花骨朵儿,变作孤零零的碧绿嫩叶,直到回归土壤,是埋在土下一粒看不见的种子。
木离奋力地睁大双眼,欲看清周围之景,流动的草木树石,天光云影,接连陡转,忽而停滞,转眼她便置身于一座宫室之内。
紫檀香的气息浓郁,偌大的无人的宫室正中央有一方丹药炉鼎。
“灵山道人,朕是不是大限将至。”朱漆雕花窗外,人影浮动,传来了一道略微苍老的人声。
木离慌忙低头,自己有手有脚,分明是人的模样,只是皮肉之上,已是弥漫着道道青黑纹路,灵台仍旧翻涌不休,她试着捏了一个玄变诀,转瞬便化作了一片枯叶,飘到了房梁之上。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明黄衣衫的男人行在最前,他身旁是个面覆青纱的道人,身上是素白道袍。
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木离察觉到了他灵台处的金光。
这就是灵山道人?真不是个三流道人?
木离又去仔仔细细地分辨那帝王的面目,分明就是画像中的中宗皇帝!
中宗早在数百年之前便作了古,这是幻梦么?
木离想到了那花开花落的竹节海棠,莫非她真的回到了百年之前,中宗尚还健在的时日?那时候,她在何处,该是尚在玄天峰中,那眼下的自己真是身在王城?真是时光倒流?乾坤逆转?
她屏息凝神,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殿中的灵山道人。
“人各有天命,陛下虽是人皇,亦有命数。”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并无料想中的谄媚。
中宗叹了一口气,却也并未出声斥责。
木离颇感惊讶,攀附于房梁之上,静待了许久,见到那灵山道人真与中宗一道寂座。
窗棂透出的日影渐淡,木离灵台不稳,灵魔二气在体内冲撞,她的玄变诀或许支持不了多久了。
她轻轻地飘下房梁,落到殿后的雕荷花纹宝座下,隐约之间,灵山道人面前的青纱微晃,似乎是朝着宝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时辰到了。”灵山道人起身道。
待到人去楼空,木离顺着门缝,出了大殿,善念与恶念交叠,魔气使得她周身溢出丝丝黑烟。
她需得找个地方压制住恶念,她本欲飞出王城,可行到半空,一阵阴风乍起,将枯叶吹得打了个旋儿,木离头晕眼花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拽进了掌心。
透过指缝,他面前的青纱飘飘摇摇,虽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气息令木离笃定,此人必不是李孟寒。
他捉住自己,分明是看破了自己的玄变诀,可他却并无言语,只是无声无息地捏着叶片,丝丝寒意自他的掌心传到木离身上。
杀了他!
遇道杀道!
遇人杀人!
木离脑海中余音不绝,听的她头晕脑胀。
是啊,此人若真是灵山道人,此际杀了他,再没了灵山道人,中宗皇帝寿终正寝,元宗皇帝么之后是不是就不必因丹药死于非命,师尊他是不是就能免遭非议……
木离愈想,心中升腾的杀意愈是滚滚,魔气肆虐,她转眼便化作了人影。眼前的灵山道人见状退了半步,却仍旧没有出声,模糊的面目掩藏在青纱之下,素白道袍被木离周身腾起的魔气吹鼓。
他立在原地未动,木离正觉古怪,可他雪襟下青光一闪,她不禁惊道:“铜镜?蟠螭铜镜怎么会在你手里?”
灵山道人怔愣一瞬,手掌抚上胸口,转身欲行。
木离自然不肯放过他,穷追不舍,两人接连飞身跃过几重碧瓦朱檐,身影如电。
灵山道人身影一闪,竟是落入了一重宫殿的天井之中,四面朱红的镂空横梁篆刻了数条飞龙,立柱之上悬着铁剑。
木离招来其中一柄,抬手间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是朦胧浮现片片青鳞。
灵山道人转身,也朝她的手臂望去:“你……”
杀了他!
遇人杀人!
遇道杀道!
木离一剑刺去,灵山道人闪身避过,并不还击,木离手心一翻,又是一剑刺去,本是寻常的铁剑,可经她手中一握,魔气陡然缠绕,灵山道人气息一滞,身形随之一顿。
木离劈手去夺他怀中的铜镜,剑刃擦过了他的右脖,刃尖突然生出獠牙,寸寸刺入皮肉。
血窟窿似得猩红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喷溅而出,登时染红了他身上的素袍。
他剧烈地喘息着,呼吸滞重,可依旧一声不吭,他微微弓着背,一手按住脖颈,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暴起,成串的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流淌,鲜红刺目。
此一剑伤他极重,木离眼见血光,手中轻抖,铁剑随之“叮”一声落地。灵山道人另一只手朝前轻挥,灵气涌出,直朝木离灵台而去,温润的灵气霎时冲散了魔气。
木离似才回过神来,朝前将将迈了半步,她的身影便如泡影散去。手脚,身躯变得又轻又薄,
立在身前的灵山道人,已是近在咫尺,青纱下的双目圆睁,黑白分明,亮得惊人,可他的面目,连同周遭的雕梁画栋亦如泡影,如水雾,被风层层吹散。
待到水雾散尽,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天边依然挂着一丸冷月,雪白的月光投照于高耸的石壁之上,周围松柏挺立,风中竟是数息的气息。
这是回影壁,梓芜山上的回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