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浑然未觉,还陷在幻境的余韵里,头有些痛。
她揉了揉脑袋,唉声叹气:“虽然我们都没看见名字,但这条幼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所以,骊姬的确有一个孩子,且这条龙也是黑色的,若是这个孩子活了下来,我看八成就是预言里的那个堕神了。”
陆无咎缓缓侧目:“果真如此,你又当如何,杀了他?”
连翘一时哑口无言。
若换做从前,她当然毫不犹豫地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但目睹了一切因果,连翘一想到幻境中那根贴上去软软的尾巴,心中便又酸又涩。
她纠结万分,手指快绞成了麻花,最后嘴唇一抿:“我不知道。”
陆无咎回头,语气淡漠:“不知道?他是堕神,走火入魔,且一定恨极了所有修士,恨不得杀光所有人,恨不得焚毁一切,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你还在犹豫,为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说到底,他又不能选择他的出身,爹娘双亡,又提早破了壳,虚弱不堪,这些年他即便活了下来,恐怕也经受过非人的折磨。”连翘眼神认真,“何况,背负着神族代代的血海深仇,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这么说,你支持他?即便你也可能死在他手下?”陆无咎又继续逼问。
连翘眉毛皱得紧紧的,认真思考起来,她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该死,其他人也不该死,他要是能放下一切便好了,毕竟往事过去已经快千年,如今的修士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
陆无咎唇抿成了一条线:“放下?你说的轻易,如何能放下,当一个人从出生起就不被期待,又背负着血海深仇,偏偏又有无上的修为,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怜惜,又有什么值得他放下?”
连翘迟疑:“你说得也对,但能够活到现在,也许这些年里他也遇到过一些对他好的人,或者爱他的人,即便是为了这些人,他也该手下留情,回头是岸。”
“倘若没有这样的人呢…… ”陆无咎眼眸一垂,声音低下去,“倘若这么多年,他同骊姬一样,一直生活在一个庞大的骗局中,从没有真心对待过他,也从没有人毫无保留的爱他,他无时无刻不被算计,监视,利用,加之身有隐疾,和常人有异,你觉得,他还有什么理由收手?”
连翘沉默了,然后又睁大眼睛:“不可能吧,怎会有人悲惨至此?”
陆无咎面无表情,此刻那股强行被他运转起来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横冲直撞,他强行压下,执意追问:“假如真的有呢?”
连翘撇撇嘴:“我不相信,你这设想也太天马行空了,若是有人经受了如此多,恐怕早就疯了,根本捱不到现在吧。”
“天马行空?”陆无咎忽然笑了,“也对,如此荒诞不经,连编故事都没人敢信,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疯……”
他背着身,手臂上的鳞片若隐若现,周身的灵力在不经意间忽然开始急剧波动,
连翘觉得他越说越古怪,正想绕过去看看,此时,原本平静的弱水突然泛起了波涛。
万尺深潭里,忽然传来风起的声音。
她回头张望,纳闷不已:“哪来的风?”
她自言自语,再一回头,却发现陆无咎唇边溢出了一丝血迹,身形也有些摇晃。
“喂!你怎么了?”
连翘迅速上前扶住,陆无咎直接整个人砸了过来,如小山倾颓,她咬牙用膝盖顶住,然后慢慢拖着他靠在了树上。
此时,陆无咎眼眸微闭,经脉紊乱,额上迅速浮起了一层薄汗。
这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走火入魔。
连翘迅速封住他几个关键穴位,然后翻出一粒护心脉的金丹试图塞进去。
把他的嘴一掰,忽然,满口的血流了出来,看起来不知忍了多久。
连翘惊慌失措,赶紧用帕子去擦,一边擦一边又生气:“你究竟怎么了,吐了这么多的血?忍成这样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说?”
越擦越多,她赶紧塞了好几粒金丹进去,他气息才终于平稳下来,紧闭的眼眸也终于动了动。
连翘擦了擦额头的汗 ,长舒一口气,总算暂时稳住了,要不然气息一直紊乱下去,他很有可能走火入魔,理智全无,变成堕仙。
不过,走火入魔这种事要么是因为修炼出错,比如,妄图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夺了别人的内丹炼化;要么是大喜大悲,急火攻心。
陆无咎和她一样不过是从幻境里走了一圈,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前者自然是不可能,至于后者,难不成是他和她一样其实也深受触动,只不过情绪一向不外露,看不出来?
可说到底,那毕竟是幻境,即便再感同身受,和他们也没什么切身关系,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假象走火入魔?
除非,对他而言那不是假象,他就是局中人。
连翘突然想起了陆无咎刚刚奇怪的话,难道,那条黑龙会是他?
但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立刻被她打消。
因为实在太荒谬了。
陆无咎是天虞的太子,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他的血脉不可能出错。
再说,神宫覆灭已经将近千年,那条龙若是还活着,也该是和玄霜神君一样,几近羽化才对。
纵然这龙是神主一脉,更厉害些,也应当是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