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宁笑容收敛,摇头道:“先生说,我还未真正识人千面,行路千里,若只想闺中交换赏玩,不必苛责,若想要供世人传阅乃至于流传下去,火候没到。”
许活明了先生的意思,道:“你的话本,先生应该会更满意。”
方静宁以柳云宁和秋晚两个青楼娘子为原型写了话本故事,许活起初看得时候,以为她会着眼于两人的悲情故事,却没想到,她写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模糊了真实人物的那个故事,她为两人切身动过情,也真心敬佩二人的舍身大义,她的那份震撼也通过文字传递了出来。
许活说的先生会满意的是另一个版本,方静宁以她们两个的名字创造了一对游侠,性格相貌为人处世皆迥异,却惺惺相惜的两个女游侠。
她们在关怪陆离的鬼怪世界中,惩奸除恶,斩妖除魔,她们不断冒险,不断跨越,不曾畏惧,渴望未知,始终向前。
而在此之前,许活从来没有读过纯以女子为正面主角出现的话本。
没有不匹配的男女爱情,没有需要被男人拯救于水火的女子,只有她们两个,靠着自身的智慧和能力突破重重阻碍。
这两个版本,就像是现实和虚幻,以话本为连接,给云宁和秋晚以新的延续。
许活清楚,方静宁跳脱出了后宅的视角,发现了女子在种种束缚下的不屈、坚韧,赋予了女子相夫教子之外的更多的可能。
先生所希望的,应该就是方静宁能超脱性别本身,去真正成为一个被铭记的大家吧。
许活问:“你想好自己的别号了吗?”
“用名字拆解随便出来一两个字便可,不过我不想叫什么居士、什么山人,我就想叫娘子,如若我的话本流传,我想看到的人都知道,写它的人就是个女娘。”
许活挑眉,“不怕那些迂腐男人诋毁辱骂你?”
方静宁摇头,“不怕。”
“那就争,如何?”
方静宁思索片刻,郑重点头,“好,争。”
许活情不自禁地俯身,吻向她的唇,呢喃:“我就知道,我们是天生一对……”
……
之后,许活得空便会请方四老爷来县衙用膳,旁的时间便打算派护卫带他去郊外游玩或者在县城内逛,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前两日,方四老爷常觉无趣,只偶尔能在县城的铺子里看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皮子或是药材,数量也比较稀少。
掌柜皆殷勤地招呼,以为能成一单大生意,殊不知方四老爷见惯了好东西,并不十分看得上,兴致缺缺。
第二日晚膳,他便客气地跟许活说:“不必再劳烦护卫特地带我逛,我待在驿馆等候顾县令到达便可。”
许活表示了招待不周的歉疚。
这时,方静宁兴致勃勃地问:“四堂叔可要去瞧瞧我办的启蒙学堂?”
“学堂?”方四老爷不解,“什么学堂?”
“我从京城带了些女先生过来,天暖之后便在一处宅子外免束脩为所有百姓启蒙,只要他们会,百姓想学,便会无偿教授。”
教授内容不限于读书识字,还有算数,乐器,骑射武艺,基础的医理……
时间固定,百姓可以自行选择想学的部分。
任何一技之长,都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救命,在县衙的不断宣传下,子女学了回去教父母,一人学教全家的情况屡见不鲜。
方静宁笑道:“待生产后,我和阿姐也打算去为百姓上课。”
方四老爷失语半响,方才磕巴道:“甚、甚好……你这是做大善事呢,我定要去看看……”
隔日,许活抽出空,陪同方四老爷前往马家旧宅,免不了路过新县学。
新牌匾已经挂上,大门完全敞着。
方四老爷一瞧见牌匾上【县学】二字,便道:“这不是你的字迹吗?”
“是,方四叔好眼力。”
从他到来,许活便开始称其为“叔”。
方四老爷瞅了好几眼,“好似没学子……”
“还未搬过来,这是前任县令的宅子,做县学前得修整,且先生尚空置着。”
方四老爷自然听过前任县令的恶事以及此地百姓对新县令的吹捧,对前者越是恶,对后者便越是喜。
两人没走多远,便瞧见人群聚集,大大小小,全都老老实实地蹲着,手里拿着个小树枝,在地上鬼画符。
人群前面,是一个衣着简朴的貌美女子,头上只有一根木簪束起发髻,手里拿着一根一头裹着布头的碳条,在大块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书写。
方四老爷打眼一瞅,便知道那女子身段极佳,可许是对方神色太过认真,所做乃是教化之事,便起不了什么污秽的心思。
许活站定,没有靠近,不疾不徐道:“此处宅子,亦是马家旧宅,先生们和护卫们分住前后,之所以在此教授百姓,是因为先生们皆貌美,恐有不长眼的闹事骚扰,护卫们在此,宵小不敢冒犯。”
方四老爷又瞧了一眼那女先生的脸,然后赶紧收回来,干笑,“有理,有理……”
“在外有教无类,百姓中若有天赋出众者,会带进宅子里专门教导,兴许数年后仁县会学风蔚然。”
许活和方静宁便是要打破贫富读书的壁垒,即便日后她不在仁县了,多一个秀才多一个举人,更甚者有此地学子金榜题名,都会给此地带来巨大的变化。
方四老爷哑口不言。
他终于意识到,许活每一步都有计划,不止三年,也不只是为了政绩和升迁,她……是真的想要为百姓们做些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