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放下手里的陶盏,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杨之简一愣,还没等他说话,齐昀继续道,“许将军在邺城里资历不小,若是要给他送钱帛,太少了不合适。”
他说着,扶着手边的凭几,“既然这样,我再给先生送来一些吧。”
杨之简差点没打翻手边的茶盏,他赶紧把险些翻了的陶盏扶正,对齐昀笑道,“多谢长公子厚爱,但是这真的用不上了。送去的财帛全都被许将军退回来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说着齐昀笑了,手臂撑在凭几上,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揶揄,“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嫌弃财帛多的?这还是头回见到。”
杨之简笑道,“该是属下得的,属下自然当仁不让。但是这——”
他摇摇头,“又没有什么功劳,实在是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怎么又是这句。”齐昀面上笑意,笑意也没有落到眼底里,“你们兄妹怎么都爱说这句话。”
“既然长公子提起了知善,那么还请长公子收回成命。”
齐昀手撑着额头,浅笑着看他,“还是因为那句受之有愧?”
杨之简点头倒是,“属下并没有功劳,所以不敢妄自接受长公子的赏赐。”
齐昀听后,垂眼下来。唇边的笑容还在,却依然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既然如此,那么就送给知善。”
杨之简目瞪口呆,听说齐昀行军打仗善于出奇兵,这下杨之简亲身体会到齐昀不照常理出招的作风。
“这、这和知善又有什么关系!”
杨之简呆呆愣愣的望着齐昀好会,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
“先生该不会又想说,知善受之不恭吧?”齐昀笑了一声,支着头看他,“如果是这句的话,那就不必了。”
“她去年的时候,一路从邺城陪伴贵人到洛阳,并且在洛阳宫里陪伴了贵人许久,这里头别说在洛阳宫遇险的时候,她拉住贵人不离不弃。先生说说看,这钱财知善有什么不能受的?”
原来之前说的那话,就等着他拒绝,好引出如今这句。
杨之简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他准备好的圈套里。
对上是齐昀的话,他无话可说,“可是之前长公子不是……”
杨之简也不想继续和齐昀这么僵持下去,不如明话明说,要是再这么一直下去,恐怕他是说不过齐昀。
“长公子这又是何必?”杨之简叹口气,“上回许将军过来,给知善说了个部将,有妾室不说,家里儿女的年纪,都和知善差不多了。属下和许将军没有什么不快。想来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齐昀面色苍白,苍白面色下隐隐约约的泛青。
“老匹夫他真的——”
“外面恐怕都已经传遍了。”杨之简苦笑摇摇头,“送出财帛走那么一遭,也是让许将军从此之后,不要再如此行事。”
用齐昀赠予的财帛送到许倏府上,是心知肚明的羞辱。
“知善其实并不怨恨长公子,知道如今的局面也非是长公子能左右的。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做主的少之又少。所以她也从未怪过长公子。”
杨之简说着,抬首看了一眼齐昀。齐昀嘴唇抿紧,看了过来,迎着他的目光,“是知善让你说这些的吗?”
杨之简摇头,说不是。
“这只是我自己想说的,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太多,只能斟酌轻重。事情既然已经成定局,也不该停留原地,是应该放下往前走了。”
“长公子心有雄才大略,之所以对知善念念不忘,只是因为长公子一时半会没有放下。等时日长了就好。”
“毕竟就算知善不成,日后长公子还会有其他的佳人相伴。”
齐昀眸色倏地锐利他,冷冷的注视他,“这是知善所想,让你转述?”
杨之简摇头,“知善什么都没说,这只是属下作为她兄长的劝诫而已。”
那些王侯将相是个什么样子,他哪怕没有见识过所有的王侯,也知道他们野心勃勃,想着如何金戈铁马问鼎中原。儿女情长这种事,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男人的心是天底下变化最快的东西,这一刻是真心实意,然而移情别恋的时候,也是满心的嫌恶。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冒险。
齐昀定定的望着他,“那你让我见见她,不管什么话,当面说就好。”
杨之简摇头,“长公子驾临的时候,知善刚才也在这,若是她真的想要见长公子,就不会避开了。”
“就算见到了知善,知善说的,和属下说的那些话其实差不了多少。恐怕知善还会祝长公子和许女郎夫妻恩爱。这话难道长公子也想听吗?”
作为属下说这话,僭越得过头了。但是他也只能如此。
杨之简心下明了齐昀的性情,他对能用得上的臣僚,可谓是宽宥到极致,他现如今对他还有用处,不至于真的因为这么一番话就让自己获罪。
果然杨之简见到齐昀脸色苍白,连着嘴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
他心下生起丝丝不忍,不过还是忍住了。
“所以你说的,其实也都是她的意思。”
杨之简垂首,“知善到底是想长公子好的。”
齐昀的唇角牵起一抹虚浮的笑,他脸色苍白着,这笑在他脸上,也格外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