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对方还在深圳。
几个月不见,叶洗砚的相貌和分别时没什么太大区别,仍旧衣冠楚楚,鞋子上一粒灰尘都没有,西装合身,熨烫平整,头发丝丝毫不乱,气度不凡。
他没有看向这边,正微笑着和对方的人讲话;对面的人一脸崇敬地看着他——有钱有权真好,无论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都是鲜花和赞美。
簇拥、恭维叶洗砚的这些人,恐怕也想不到,这个衣着整洁的男人,会在一个破旧的小旅馆中,捂着她的嘴压着她死命地草秆吧。
几个月不见,这时候偶遇,说不惆怅,说心中毫无波澜,都是瞎扯淡。
至少千岱兰做不到若无其事,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必须熟视无睹,必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可以太依赖他了,千岱兰。
千岱兰对自己说。
她只看叶洗砚一眼,就强迫自己移走视线。
旁边的雷琳倒是惊讶了。
“哎?叶洗砚?”她说,“他怎么来这儿了?庭庭没和我说啊——他现在不应该在深圳吗?”
王庭仍旧在做叶洗砚的私人网球教练。
只是叶洗砚现在只练单打,没再练过混双。
千岱兰说:“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吧。”
她微笑,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于人群中搜索。
上周,她听田嘉回提到过,说这一次,JW对这次的北京时装周非常看重,前三天,JW的大股东也在。
其中就有那个一面之缘、坐在轮椅上的梁亦桢。
在这样的场合,寻找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简直轻而易举,千岱兰轻松地找到梁亦桢,而后者也发觉了她,举起杯子,朝她举起,笑着遥遥致意。
坐在叶洗砚旁边的杨全低声,紧急地播报。
“梁亦桢好像在给小岱兰抛媚眼。”
“他的年龄能给岱兰当爸爸,”叶洗砚眉也不抬,风轻云淡,“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你急什么。”
这话说得真恶毒。
杨全说:“呃,可是,岱兰也站起来了!!!”
叶洗砚微笑着婉拒了对面“一起去吸烟室吸烟”的邀请:“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他低声呵斥杨全:“坐下,别站起来。”
“不是,我着急啊,”杨全说话又着急,又慌张,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人分开,简直像恨铁不成钢的国足解说员,“岱兰走过去了,她真的走过去了!天啊,她直接穿过人群,没有任何人拦她,她直直地走到梁亦桢旁边——什么?她蹲下了,她居然蹲下了;她现在半蹲在梁亦桢轮椅旁边,还仰脸冲他笑——哎,洗砚哥,洗砚哥,你怎么也站起来了?”
杨全惊惧的目光中,叶洗砚又缓慢坐下,冷静地看向千岱兰位置。
微笑淡淡,又看一眼。
明明洗砚哥还在微笑,但杨全有点说不出的慌乱。
他不得不提醒叶洗砚。
“冷静啊冷静,”杨全说,“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你急什——呃,现在好像确实要急一急了洗砚哥!!!岱兰居然坐在梁亦桢旁边,她要和他一起吃饭吗???!!!”
第39章 洁癖
“千小姐,有人似乎在恶意地看我,”轮椅上,梁亦桢轻声说,疾病长久地折磨着他,发丝间隐约可见几根苍白,他与年轻热烈的千岱兰举杯致意,“他会烫伤我,用那炙热的目光。”
千岱兰想问你和所有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吗?
大约是长久讲英文吧,他的语序其实略有些混乱,听起来中文不是很好;不过,如翻译成山东话来说,“他会烫死俺使他那发光的眼”,就好理解多了。
山东的倒装句和英文的状语从句还真有点异曲同工。
这种中文水平也很好了,毕竟别有目的;就算今天梁亦桢说的中文水平是“你滴什么滴干活”和“咪西咪西”,千岱兰也能交谈下去,还得谈笑风生的那种。
千岱兰看了眼,发现叶洗砚面色如常地和身侧杨全交谈。
“哪里有,”千岱兰说,“日理万机的叶洗砚先生,哪里会有时间看向这边。”
梁亦桢不说话,只是笑,有细纹的眼睛温和。
千岱兰终于明白,为何梁亦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明明算起来只比叶洗砚大十岁左右,却看起差了辈份。
因久坐轮椅,无法锻炼身体,或者,只能锻炼腰及以上的部分,他的面容天然自带一些疲态,眼角亦有细细小皱纹,与叶洗砚的冷静不同,梁亦桢的平静更像是一株苍苍榕树——像珠江边那些垂下无数气根的榕树,凝静,沉重。
他也更清瘦些,皮肉虽有了松弛,但因这种清瘦,并不油腻,更多一些文弱。
二十岁以上的男人,如果想保持不油腻,最要紧的就是不过分沾酒色,身体清瘦。
哪怕是个病人,梁亦桢在这点上保持得也很好。
梁亦桢和煦地问千岱兰新工作如何,千岱兰笑着说挺好,离父母都近,而且自己当小老板,不用担心同事问题——
说到这里时,她有些口干,轻轻抿了一口酒,惊讶:“这是产自巴罗萨谷的西拉葡萄酒吗?”
梁亦桢那疲倦的眼睛有了感兴趣的光亮:“千小姐喜欢葡萄酒?”
“只是略微懂一点点,”千岱兰谦虚地说,她轻轻地抿一口,细品:“紫罗兰,巧克力,蓝莓,咖啡,黑胡椒……还有些松露的香气,口感醇厚绵长,的确是西拉。”
梁亦桢饶有兴趣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千岱兰今天穿得并不奢华,只一件JW的连衣裙,纯正的雪白色,经典的A字连衣裙,里面加了细细的金、银、紫三色线编织,织出绣球花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