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之下(166)
萧元琮面上的微笑逐渐淡去。
他垂眼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靳昭,片刻后,沉声道:“她以后留在孤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事。你就不必再为她担心了。”
语气带着不快,但多少还算平静。
靳昭垂着头,沉默片刻,终是应了一声“是”。
门口的内监适时提醒:“靳都尉,时辰差不多,该上路了,冬日难行,还是早些为好。”
靳昭同萧元琮道别,由他亲自送到阶边后,便不再流连,转身沿着台阶下去,一个人朝宫门方向行去。
外头寒风不断,萧元琮没有回去,仍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殿下,穆娘子带着皇孙过来了。”旁边的内监出声提醒。
与宜阳殿相连的那一侧廊檐下,云英已带着小皇孙候在数丈之外。
小皇孙如今走得越发利索,一路走来,除了要爬台阶的地方外,几乎都是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身上裹着厚实的兽皮衣裳,小手、脖颈、耳畔等能进风的地方都扎严实了,一点也不冷,唯有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有些泛红,此刻一只手扬得高高的,被云英牢牢牵着,另一只手上还举着一只小拨浪鼓,眼睛则已经落到萧元琮的身上。
“爹、爹!”
笑嘻嘻的小
嘴巴缓慢却清晰地叫出来。
萧元琮收回视线,没有看云英,只是看着走到自己腿边的阿溶,伸手在他扎了两个小羊角的脑袋上摸了摸。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他低着头,淡淡道。
云英原本有些克制不住地往不远处靳昭的背影看,此刻人已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便赶紧收起心中的酸苦,听到太子的问话,如实答道:“回殿下的话,是余嬷嬷说,殿下回来了,要看看皇孙,奴婢便带着皇孙过来了。”
昨夜太子因为公事而留在宫中,今日清晨才回东宫。
她方才没有怀疑,太子平日召见,多是余嬷嬷来传话,偶尔余嬷嬷不在,才是旁的内监过来,可太子却问她怎么这时候过来,难道又是余嬷嬷自作主张?
“嗯。”萧元琮应了一声,将孩子抱起来,微笑着接过他的小拨浪鼓摇了摇,咚咚的声响立刻吸引了孩子的目光。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看起来兴致不错。
云英站在一旁,寒冷让脑袋十分清醒,她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变化。
从前几日开始,太子都没再单独见过她,她带着皇孙跟随他到宫中去时,他也没单独再对她多说过一句话。
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公事太过繁忙,而她本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这才会如此。
而现下,她来了这么久,太子却始终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他是有意的。
可原因又是什么?
是因为还在介怀她和靳昭之间的关系吗?可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也是他默许了,直到他们两个自己分开。
又或者,是她先前会错了意,他所做的一切,与她无关,只是不喜她引诱了靳昭,又不想因为她而与多年的心腹从此结怨,这才耐着性子,用这种法子让他们两个分开,如今目的达到了,她便成了无关紧要之人?
须臾之间,云英的心就因为他态度间的微妙转变而七上八下。
“殿下——”她站在一旁,想要再试探一番他的反应。
可是,才一开口,便被他打断了。
“好了,这两日阿溶进进出出,应当也累了,今日不必再去,就留在宜阳殿好好歇一歇吧。”
云英的话被他堵住,只得讷讷应“是”。
“好了,一会儿少师要来,孤要亲自迎接,”萧元琮弯腰将孩子放下来,淡淡道,“先带阿溶回去吧。”
说完,冲旁边的内监招手,示意替他将大氅披上,便踏着石阶离开了少阳殿。
留下云英仍站在台阶上,牵着小皇孙的手,望着萧元琮的背影出神。
“殿下已走了,穆娘子,此处地势高,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冻着了。”有内监好心提醒,看似关心她,实则也是担心小皇孙。
皇孙身子虽一直强健,长到整一岁上,即便先前那位钱娘子没有好生喂养,也没染什么病,自她来后,更是养得白白胖胖,可到底是孩子,又身份金贵,容不得怠慢。
云英赶紧回神,冲那人道了声谢,便牵着皇孙原路返回。
路上,她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太子对她的确不看重,在他心里,她的重要性绝比不上靳昭,甚至连十之一二都比不上,可是,太子对她绝非没有一点心思。
云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一眼自己起伏的胸口。
至少,他满意她的颜色。
靳昭已走,她也不该再有太多负担与愧意,自己的身契还在东宫,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如今的主人是谁,挣扎过,妄想靠嫁人摆脱为奴为婢的命,终究是败了,那还不如趁着主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多为自己和阿猊争取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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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之后,朝中繁琐的礼节渐少,臣子贵戚之间的私宴应酬渐多起来。
萧元琮大多时候仍是早出晚归,有时到宫外的臣子们家中坐一坐,有时则在东宫前殿设宴,遍邀东宫属臣与亲眷。
几日里,云英一直没再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