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之下(315)
大不了,他宵禁之后用了这次机会便是。
夜间道路畅通,大约为了让那女人趁热吃上胡饼和毕罗,马车也行得快,不过一刻工夫,就进了延阳坊。
傅彦泽一路无话,又不好多看面前的这名婢女,只得用心留意外头的情况,待马车靠近那条巷道时,便自觉准备要下车去。
谁知,马车就那样径直从巷口经过,没有半点停留的迹象。
他心中狐疑,刚要询问,就听茯苓道:“娘子吩咐了,让直接将大人带入院里,府上人多眼杂,娘子若夜里到侧门外见大人,只怕不方便。”
马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正门驶入侯府,停在云英所住院落的垂花门外。
夜色中,穗儿已等在阶上,待车停稳,便说:“可算回来了,娘子已问过两回。”
她说完,让到一旁,目光再次四下扫视一番,将车上先下来的傅彦泽迅速让到院中。
待那道垂花门关上,周遭的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然而,傅彦泽的内心却有了另一种可怖的错觉,仿佛自己走进了一处完全不该进入的逍遥窟。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京都公侯的府邸。
在此之前,他只进过天下文臣之首齐慎的府邸。
齐慎是文官清流,一生廉洁,从先帝到今上,数次提出要为他赏赐宅院或是扩建府邸,都被他拒绝了。
他的宅院位置极佳,却数十年如一日的简朴实在,在整个京都的官员住宅里,也不过算中上。
而城阳侯府则不然。
这是数代簪缨、位列公侯的权贵之家,又都是武将出身,不似文官那般讲究清誉,这座府邸,便是真正显出京中权贵们那让寻常百姓感到窒息和震惊的华贵。
哪怕宅邸已在先前的抄家中,被生生“剥”下了一层金玉皮,余下的骨架,也足以让傅彦泽忍不住屏住呼吸。
尤其是这座院落,是云英常住之处,那便是女子的“闺房”,如大周这般民风开放,外男也不该轻易进入女子闺闱。
此刻,这座点了数十盏花灯的四方院落,就像用鲛绡绫罗、金银玉石堆砌出来的牢笼,将他引诱入内,再趁他尚未反应过来,或是有意沉沦的时候,牢笼的门已被悄然锁上。
“大人,”在后头关好门的茯苓和穗儿见他就这样呆站在院子中央,既不进去,也不说话,不禁笑着提醒,“娘子在房中等着呢。”
傅彦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仿佛自己的某种阴暗的念头被人直接点出了一般。
幸好院里的灯光带着暖黄的色调,打在他的面上,倒将那层红掩去了许多。
他紧抿着唇,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顺着穗儿指的方向,来到正房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一掌宽的缝隙中,明亮的光丝绸一般泄出,还没入内,就已有若有似无的幽香自其间溢出,萦绕在他的鼻尖。
那是果木花草的芬芳。
他恍了恍神,推门而入,绕过正中空无一人的明间,行入内室。
那女人正坐在榻边的脚踏上,一手支在榻沿处,另一手则一下一下轻拍着已渐入梦想的稚儿。
安宁温馨的气氛里,是稚儿悠然绵长的呼吸声,和母亲柔和缱绻的低声吟唱。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回过头来,那种独属于母亲的慈爱神色还未褪去,明亮的眼睛对上他时,闪了闪,纤长的食指竖起,压在双唇之间,示意噤声。
傅彦泽一时进退不得,只得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干等着。
在好容易睡着的小儿面前,他感到自己连呼吸都该屏住。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看着云英轻手轻脚自脚踏上起来,吹灭内室的蜡烛。
这一小间屋子顿时陷入黑暗,只有他身后明间的灯光透过来,朦胧地打在她的面颊上。
“呆站在这儿做什么?”轻柔的声音传来,像飘忽的羽毛,挠着他的耳际。
不知何时,她已行至他的面前,在距他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下,美丽的脸庞抬起,沐在极其朦胧的灯光里,衬得那一双眼睛越发明亮。
“那我到底该在哪儿?”傅彦泽的脑海已成了一团浆糊,想也没想,便低低地问。
自进了这院里,他便感到无所适从,不论站在哪儿,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云英不禁轻笑一声,眼眸弯起,方才还是充满慈爱的母亲,眼下已又成了风情万种的妇人。
傅彦泽的呼吸滞了滞,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他面前,却好像已有无形的钩子,将他牢牢勾住。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带着他重新回到明间,穿堂而过,去了另一边的寝屋。
傅彦泽感到自己浑身的感官都消失了,只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仍有触觉,情不自禁地回握住她,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她引至另一边,待脚步停下,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是一间布置清雅的寝屋,香案、插屏、妆奁、纱幔,都是素净的样式,没有过分妆点的痕迹,只是架子上挂着的女子贴身衣衫,和床榻边悬挂的花草香囊,这些过分私密的物件,无一不显示出,这才是真正的她的闺房。
“好不容易将阿猊哄睡了,可不能再吵醒。”进了寝屋,云英又将他引至榻边坐下,握住他的那只手自然地松开,“他今日与皇子玩得太疯了些,回来的路上也不曾消停,方才带他沐浴,又泼了我好一身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