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108)
晋明对侍妾很大方,赏赐诸多贵重珍宝,他的宠爱却很轻薄,像是露水一般,朝更夕变。也有几位侍妾打从心底里仰慕他,终日与他寻欢作乐,而他装出一副怜花惜花的样子,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即便他是丰神俊朗、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锦茵也不喜欢伺候他。
今日,锦茵买通了守卫,独自一人偷偷溜出来,闲逛于热闹非凡的市集,好似回到了豆蔻年华。她许久没吃过一口荤,忍不住买了半块火腿,谁知就这么巧,竟然碰上了岳扶疏。
锦茵泪如泉涌:“我叫您瞧见,必无活路……”
“你买了火腿,但还没吃,”岳扶疏道,“扔了就没事了,莫哭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会告发她。
锦茵转悲为喜。
她擦干眼泪,神态腼腆,一颦一笑间藏不住羞意,不像是以色求荣的侍妾,倒像是少不更事的邻家小妹。
岳扶疏从她手里拿过那只火腿。他把火腿送给了一位摆摊小贩。
那小贩年约四十岁出头,面容沧桑,体格清瘦,身旁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孩子们的衣裳补着各色补丁,脚上穿着趾头外露的破烂草鞋,手背上遗留着冻疮侵袭的伤疤。他们接过岳扶疏递来的火腿,不知如何感恩,便要下跪磕头。
岳扶疏拦住他们,却没说一句话。他正要离开,那小贩又道:“大人,您和您的夫人,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锦茵道:“我不是……”
岳扶疏摆了摆手:“言多必失。”
锦茵闭口不语。
时值春夏之交,阳光明媚,暖风熏人醉。岳扶疏和锦茵一前一后地走向停靠街头的马车,两人之间的间隔足有三尺。
锦茵始终低着头,不敢细瞧岳扶疏的背影,隐约窥见他的深青色锦缎衣袍轻轻摇曳,犹如盛夏时节的青翠竹叶。他读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道理,待人依旧宽容而谦和,常言所说的“绿竹青青,有匪君子”,是不是他这幅模样呢?
岳扶疏忽然驻足,锦茵撞到了他的后背。她惊慌失措,而他泰然自若。
他指引锦茵登上马车,又说:“你坐车,我走回去。”
锦茵道:“这如何使得?”
岳扶疏道:“男女避嫌,本应如此。”
锦茵的脸颊渐渐泛红,手拽着马车窗帘,垂首道:“敢问大人一句,殿下,殿下他……”
她其实并不在乎二皇子的死活。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和岳扶疏搭话。
岳扶疏据实相告:“殿下一切如常,公主不曾薄待他。承蒙圣恩隆重,诸事皆可照应。”
锦茵颦眉咬唇。她问:“殿下还能夺回雍城吗?”
岳扶疏双手揣袖,目视前方。他并未回答锦茵的疑问。直到马车走后,他仍在思索破局之路。
他原本打算在雍城的水道投放毒药,但因雍城的卫兵日夜不停地四处巡逻,他找不到下手的时机。他还想杀了戚归禾的那只猎鹰,动摇旧部的军心,怎料猎鹰也被守卫团团包围。他本该提出更细致、更周密的计策,但他才刚到雍城不久,人生地不熟,来不及收用贤才、筹划周全。
二皇子不愿屈居人下,争功心切,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唯一的突围之路便是以退为进。
当天傍晚,岳扶疏修书一封。他用暗语联络秦州的官员,指示他们向圣上奏明华瑶和谢云潇的煊赫战功,雍城官民对他们二人无不臣服。雅木湖畔的百姓,甚至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祠。凉州和沧州的富商都以结交华瑶为荣。华瑶屡立奇功,用兵如神,广交天下英豪,真不愧为凉州监军。
岳扶疏深谙“明褒实贬,虚实变幻”之道。
当今圣上的年岁渐长,疑心更重,他看完那些奏折,必将忌惮他的女儿高阳华瑶。
*
这一个月以来,华瑶忙于处理雍城每年一度的“清账监办”。
在白其姝的指点下,华瑶从雍城税务司抽调了十名清正廉洁的官员。杜兰泽负责教导他们如何辨别各项假账,再把他们分作两组,专责审查雍城的税银,互不干扰,互不知情。他们查账的结果一并交由杜兰泽核对。
杜兰泽通晓算术。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她毕竟精力有限,身子骨也很孱弱,手下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免不了整日劳累。
再者,杜兰泽和华瑶致力于清查雍城的假账,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华瑶在朝堂上无人可
用,无舌可言,长此以往,恐有灾祸。
杜兰泽思前想后,亲笔写了一封信,寄给她远在岱州的恩师。她言辞恳切,字字珠玑,读来颇有叩心泣血、伏乞怜才之感。
杜兰泽的恩师才高八斗,慧眼识珠。
杜兰泽盼着恩师能为华瑶引荐几位贤士,辅佐华瑶料理诸项事务。她送出急信,迟迟没等到回音,便又接连写了一批书信,连日发派,如此数天之后,她收到了师弟的拜帖。
杜兰泽把拜帖转交给了华瑶。
华瑶打开一看,只见那位师弟的大名是金玉遐。
华瑶称赞道:“金玉遐,这名字倒是好听。”
杜兰泽解释道:“师弟也是才德兼备之人。”
华瑶忍不住问:“金玉遐的才学,与兰泽相比,孰高孰低呢?”
杜兰泽微微一笑,答案尽在不言中。她是恩师最得意的弟子,无人的才学在她之上。不过金玉遐大有来头,与众不同,他不仅是杜兰泽的师弟,也是恩师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