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214)
秦三气势如虹,华瑶不敢轻敌,当即策马扬鞭,更迅疾地冲向树林。
天边浓云翻滚,营中飘荡着粮草烧起的烟灰,营地之外,延绵一座黑压压的密林。
华瑶仰头望天,看了一眼星象,便知自己正逃向北方。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听一阵箭羽如飞蝗般猛地刺向她的后背。
她心下骇然,猛踩脚蹬,跳到半空中,左手的手臂仍被箭尖划伤,顷刻间血流不止,把她的马鞍都染红了。
她强忍痛意,坐回马背,又行了一里地,才与谢云潇汇合。
谢云潇毫发无损。方才他也放了一把火,顺利地烧毁了兵器库与辎重营。
秦三的军队没了粮草、没了兵器、没了辎重,短时间内不会贸然出动全军。
但华瑶还有别的顾虑。此时他们正在密林中慢行。今夜月黑风高,近旁远处的枝杈交错纵横,树顶繁密的枝叶遮蔽了星辰,华瑶辨不清东南西北。
若不点灯,寸步难行;若点了灯,易遭伏击,兵法有云“雪不过桥,夜不过林”,便是这个道理。
虽说秦三现在缺粮少兵,但她武功卓绝、有勇有谋,单凭三四百号人,足以偷袭华瑶。
众所周知,“刺杀公主”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葛巾、秦三胆敢对华瑶下手,恐怕是因为她们都接到了皇帝密旨,奉命追杀华瑶。
当然皇帝也要顾惜他的名声。华瑶扫除了岱州贼患、平定了凉州战乱、救济了京城灾民,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凉州、岱州、京城这三地都有不少百姓拥戴华瑶。为了避开“皇帝失德”的恶名,葛巾和秦三必须暗中行事。
华瑶仍在沉思,谢云潇发觉她身上有伤。他牵紧缰绳,低声问:“你伤势如何?”
华瑶不甚在意:“箭伤,不碍事。”
谢云潇略一思索,又问:“秦三朝你放了箭?”
“是的,”华瑶随口道,“她用了轩辕弓,震天箭。天呐,她真看得起我。”
凛凛杀气一瞬暴涨,谢云潇拉直了缰绳:“我会杀了她。”
“别杀,”华瑶小声道,“她也只是奉命行事。她没错,错的是她的主子。倘若她愿意弃暗投明,我可以原谅她今夜的冒犯。”
谢云潇不置可否。他递来一瓶金疮药。
华瑶收下药瓶,还有一点偷香窃玉的念头,乘机摸了摸谢云潇的手背,像在搔挠一块最上等的美玉。
美中不足的是,谢云潇的性格极高傲,脾气也极孤冷,仿佛雪山上的寒魂冰魄炼化而成,绝不容许华瑶捂热他。
他毫不迟疑地收回手,不让华瑶再摸他一下,还说:“夜间行军,请您专心些。”
“这你就不懂了,”华瑶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直言不讳道,“我摸你的时候,一点也没用心。”
谢云潇客气地夸赞道:“不愧是帝王心性的公主,早已做惯了薄情之事。”
华瑶挺直腰杆,自夸自赞:“高阳家的人呢,全都薄情寡性,唯独华小瑶出淤泥而不染。”
言罢,她轻轻地笑了。
谢云潇未
见她的神情,却能想象她的笑意。无论何时,她都笑得出来。她正被皇帝派人追杀,处境十分凶险,一旦身死,此生功绩也将被一笔勾销。“高阳华瑶”四个字,或是化作史书上乏善可陈的寥寥数语,或是莫名地背负几桩罪行,沦为后世人的笑柄。
而她的身世、抱负、才能、志向,再无一人问津,历朝历代的遗规皆是“胜者王侯,败者盗寇”。
谢云潇握紧手里的缰绳,再也没了和她调笑的心思。
*
次日一早,天交五更,灰蒙蒙的日光照进营地,秦三抬手挡了下光。她一夜未眠,双眼充血,默然盯着面前一片废墟焦土,喃喃道:“公主和驸马心思缜密,这一战是我们输了。”
葛巾双手揣袖,侯立一旁,淡笑道:“秦将军,您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公主手里仅有五百多人,缺粮少食。而您还带着三千多兵将,坐拥山海县的粮仓,何惧之有?!”
营地的泥土被冬风冻得坚实,一夜过后,鲜血凝结,士兵的断头残骸也黏连在地上。
秦三单膝跪地,扫视一圈,才道:“大梁的巾帼须眉,就这么死了,死得好冤枉。”
秦三捡起一颗头颅,沾了一身的血腥味。
血肉刺眼,腥味刺鼻,葛巾直犯恶心,不由得后退一步,躬身道:“秦将军慎言。”
秦三不发一语。
葛巾抬起下巴,眺望远方。她抱着一只紫金手炉,就像捧了个火球,心底的各种念头也燃烧起来。她笑吟吟道:“秦将军,请问,您能否活捉谢公子?谢公子武功极高,却也不是无懈可击,镇抚司试探过他的剑法,又钻研了好几个月,终于创造了专门克制他的招式。”
秦三扭头瞧她一眼:“你要做甚?”
葛巾把腰杆弯得更低:“下官真的很想审问谢公子。”
秦三从怀里取出一只牛皮袋,又把盖子一揭,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她嘴里含着酒气,痛骂道:“姐,我认你做亲姐,求你搞清楚点儿,我要杀公主和驸马,已是九死一生!你还叫我活捉谢云潇?!大白天的,说个屁的梦话,敢情白白送死的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