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46)
“皇族不可滥杀无辜”是高祖定下的规矩。
时至今日,这个规矩形同虚设。
华瑶的皇兄皇姐手中都有无数条人命,华瑶的亲生父亲连她的生母养母都敢杀。而华瑶却饶恕了陆征,只用剑锋指着他的下巴:“这样吧,你让丫鬟去查验杜兰泽的身份,如果杜兰泽不是贱籍,我要依照《大梁律》,定你一个诬告罪,削职查办。”
陆征迟迟不应声。
华瑶冷声说:“我原本记着你的功劳,想着提拔你,可你瞧不上我这份恩典,还要冤杀我的人,那好,我们细算。”
她持剑落座:“官兵从贼窝里收缴了不少金银珠宝,全部一笔一笔地记在了账本上。我刚去了一趟库房,发现账目对不上库存,至少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你该当何罪?”
陆征浑身一阵抽痛,痛得他无法思考。他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止血药丸,慢慢地吃下去,药效很快发挥出来,他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气若游丝地说:“殿下若要审问下官,理当依照法令,交由三司会审,首先盘问犯人、辨明事理,然后追究赃物、核查供词……这都不是小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下官唯恐……耽误了公主的行程。”
华瑶冷笑道:“是吗?”
陆征的场面话堪称滴水不漏:“公主在上,您的私事和公事,自然由您定夺。”
华瑶威胁道:“陆大人,弹劾你的折子,我正打算递出去,交由岱州御史。皇后的手伸得再长,这天下还是高阳家的天下。”
她笑得别有深意:“皇后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更何况,与皇后血脉相连的人,是她的表妹,又不是你。”
陆征手脚发麻,忍不住问:“此为何意?”
华瑶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没想明白,况耿是怎么死的吗?回去问问你的娇妻吧。”
陆征急忙问:“她杀了况耿?”
华瑶自顾自地说:“况耿死于鹤顶红。他进了你们巡检司的监狱,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毒杀了,监狱的狱卒都被吓破了胆,不敢泄露一个字。”
陆征浑身冒出冷汗,他不敢相信多年的枕边人会暗害自己。
倘若他的妻子当真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他在妻子的撺掇之下,亲自来检查杜兰泽的身份,确实有可能是皇后的授意。
皇后的耳目遍布朝野内外。多年来,皇后掌控了各种消息。她还想知道杜兰泽的来历,于是,她诱使陆征动手,许以高官厚禄。
若要检查杜兰泽的籍贯,必须先扒了杜兰泽的衣服,杜兰泽是公主的近臣,冒犯了她,就等于冒犯了公主。
不敬皇族,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华瑶事后追究起来,完全可以杀了陆征,陆征的妻子再随便找个人扶持,来日便有第二个陆征,第二个巡检司通判!
华瑶低声道:“你想明白了吗?”
陆征伏地不语。
华瑶道:“岱州官兵查获的金银珠宝……”
陆征咬了咬牙,道:“全凭殿下定夺。”
华瑶决定把金银珠宝清点一遍,她自己只拿一部分,剩余的另一部分用于安置百姓。如此一来,百姓能受惠受益,官兵对朝廷也有个交代,华瑶自己也能得到好处,可谓是一举三得。
华瑶命令道:“那好,这笔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岱州的盗匪来了几个月,也屠了几个村子,留下了数百名老幼妇孺,急需收容。参将大人的两位遗孤,你也得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在战场上做了逃兵,遗孤的父亲为你战死,你必须血债血偿。”
陆征哑然片刻,道:“巩城……没有养济院。”
所谓的“养济院”,正是安置老幼妇孺的官办住所。
华瑶道:“杜兰泽已经草拟了一篇公文,你遵从她的指点,依照法律,申请上级的批示,自己再贴点钱,设立一个巩城养济院,好好抚养被盗匪夺去父母的孤儿。你总是以儒生自居,想必也熟读了四书五经,那你应该明白‘民贵君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陆征的眼底涌起一股热泪。他立刻领旨,还给华瑶磕了一个响头。
华瑶敲了敲桌子:“岱州的盗匪虽然被杀了一大半,但是,三虎寨依然盘踞在凉州、沧州,你身为巩城巡检司的通判,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必须严查关隘,防范于未然。你想要功绩,就得依靠自己去争取,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旁观许久的燕雨总算听明白了。
燕雨附和道:“是啊,陆大人,你吃别人嚼剩下的东西,能捞到多少油水?再说了,当今圣上一共娶过四位皇后,现在这位……哎,你以为自己背靠大树,说不准哪一天,大树倒下来了,你就被砸死了。聪明人都得留两条路,比如我,我也给自己留了两条路。”
“兄长,”齐风及时打断了燕雨的话,“适可而止。”
燕雨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
昭宁二十四年十月初,巩城巡检司与另外三个城镇的卫指挥使司联手派出人马,总共发兵两万余人,剿灭了三虎寨设在岱州的最后一个贼窝。
这一次,华瑶并未随军出战。因为那个贼窝的贼寇只剩一千多人了,也没什么高手,两万多官兵把贼寇杀得片甲不留。岱州的捷报频传,将士们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