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137)
她欠了欠身告辞,裴晏站在原地看着她二人背影离去,表情有些意味不明。
九思站在他这边,直到这时才似叹似赞道:“公子今日下手实在不留情,小人还从未见过公子的剑那般凌厉,像有夺命之势。”
裴晏看着姜离二人消失在正门之外,幽幽道:“是吗……”
待出门上了马车,姜离靠着车璧轻轻叹了口气,料想到今日忙碌,却不想会忙到此时,还历经了一场刺杀,她不放心地再给怀夕问脉,又往她小腹处摸去。
怀夕痒得嗤嗤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姑娘知道的,这点儿轻伤对奴婢而言不算什么。”
姜离又叹口气,怀夕忙不迭道:“今日实在凶险,若非裴大人来的快,奴婢真不知该如何交代,奴婢常听说凌霄剑宗剑法大开大合,浩然飘逸,今日见裴大人出招,却是不乏狠厉迅疾,只三招便断了崔赟一手,真是畅快!”
怀夕面生崇拜,又不平道:“可惜这是长安,不能要了那厮狗命!”
姜离安抚地拍拍她手背,“他重罪在身,死罪难逃。”
怀夕想到这里才算解了气,她本是江湖人,跟了姜离之后多循规蹈矩,回长安月余更是本本分分不敢给姜离惹来麻烦,今日崔赟刺杀,她可谓半点儿不怕,但却不料她不够沉稳,差点害死姜离,想到这些,只觉背脊还在发凉,如此更是对裴晏感激不已。
她不住地赞叹裴晏剑招之利,姜离默默听着,思绪又飘回了白鹭山书院第一次看裴晏练剑之时……
第049章 疗伤
给虞清苓过完生辰回来, 已是九月下旬,深秋的白鹭山一日冷过一日,清晨和傍晚,漫山苍黄草木都结起霜白。
这日天黑时分, 姜离逃了晚课, 手中捏着个锦盒往裴晏的学舍摸去。
看到他身上伤疤已有月余, 她得了裴晏之准,独自出入书院药房,三五日给裴晏一帖药膏, 他身上伤已好了大半,但书院人多眼杂,不必裴晏说,她也明白绝不能让他人知晓他有满身伤疤, 且还是被贤良淑德的亲生母亲鞭打的,因此她每回都偷偷送药。
走在书院小路上,姜离纳闷的想, 有裴晏这样的儿子, 高阳郡主怎么舍得那般鞭打他呢?她第一次撞见时, 他才十一岁, 而今他年过十五, 四年多时光过去, 人人皆知裴国公府世子得帝王看重,名满长安, 高阳郡主还有何不满意?
她越想越同情裴晏,心底虽发沉, 人却放松下来,裴晏喜静, 山长为他安排了书院西北角的独院,而他来书院不带随从,越靠近他的院舍,周遭越是安全,可没有哪位夫子敢来他的院舍巡视。
今日晚课是骈文,最为她所厌,待会儿夫子点她名讳时,只需阿慈和梓桐来一句“她又被裴世子叫去应罚了”,夫子便了然一切,不再追究。
姜离扫一眼手中锦盒,眸光明快,脚步也越发轻盈,就差哼一首长安小调,然而她到了裴晏院外,却见屋内漆黑一片,半点儿人声也无。
姜离默了默,忽然听见后山林风潇潇。
步入后山紫竹林时,她倒吸一口凉气
暮色将至未至,山风呼啸,竹海浪叠,葱郁晦暗的竹林深处,裴晏白衣当风,剑如疾电,身若游风,纵横的剑气扬起满地枯叶,随他凌厉的剑锋迭荡流转,他舞至忘情,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生排山倾海之势,摧得漫山林涛浩浩荡荡。
姜离肚里没几两墨水,此刻却想起景德帝以《舞鹤赋》为裴晏赐字,她后来拜读过,虽没见过舞鹤,可此情此景,不正合了那华美辞赋?
“临惊风之萧条,对流光之照灼,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连轩凤跄,宛转龙跃,踯躅徘徊,振迅腾摧,惊身蓬集,矫翅雪飞①……”
姜离呆呆想,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要“散魂而荡目,迷不知其所之”罢。
裴晏收剑之时莹汗如雨,鬓边墨发湿漉漉地沾在颈侧,是姜离从未见过的,不修边幅的裴晏,她回神之时,便见裴晏目光幽幽地朝自己走来,她心头“咚咚”乱跳两下,不知为何,竟心虚地敛眸低眉。
“又借我之名逃学?”裴晏衣袍松散,面容疲惫,可一开口,还是那副目下无尘,冰雪端严的模样。
姜离撇撇嘴,心想这才对嘛,她抬起头,看他拨正衣襟侧着身形,心底哼一声“裴夫子”,面上很是恭敬地递上锦盒,“世子,这是最后一贴药。”
裴晏替山长讲学,却并不让学子们唤他夫子、先生,只有姜离私下里一口一个“裴夫子”,不为别的,只为嘲他又严厉又刻板,又老成又无趣!
裴晏扫她一眼接过锦盒,因锦盒半个巴掌大小,裴晏掌心无意划过她指背,留下了一抹极湿热的触感,姜离心底古怪起来,背过手去,在裙上重重蹭了蹭,面上赔笑道:“今夜是宋夫子的晚课,还不及《九章》与《五曹》有趣。”
《九章》与《五曹》乃是两本算经,正是裴晏近日教授,姜离所言发自肺腑,裴晏却听得扬眉,十分怀疑她是借机拍马。
但他眉头松了松,“宋夫子长于对仗用典,他所作骈文工整又极富变化,未好好听讲,自然只听得个无趣。”顿了顿,他又道:“学文与学医是一样的道理,不该偏学。”
姜离双手绞于身后,脑袋微垂,看似乖巧听训,实在无声腹诽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