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152)
又下四针,姜离终于停手。
她仔细观察老者的面色与气息,不时调整银针深浅,求医的年轻公子和府中下人们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老者,但如此过了一刻钟,老者仍无醒来的迹象。
仆从们面色越来越焦灼,有人轻声道:“寻常针灸,不是不超过一刻钟吗?”
又有人哭道:“难道老爷真无救了?”
那年轻公子不懂医理,只在掌心沁出一片冷汗,看看父亲,再看看姜离,如此来回,偏生姜离头也不抬,只专注地摆弄银针。
虞梓桐也焦急地踱步起来,义诊是好事,可倘若这老者死在此处,那无人管老者是不是被冯太医放弃,届时只会将一切罪责怪在姜离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跳进黄河洗不清。
付云慈也紧张地攥紧指节,她可是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
“怎么还没醒啊……”
“看样子是救不了了?”
“老太医都治不好的人,何况她一个黄毛丫头呢,什么江湖神医,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围看百姓的议论不加掩饰,跟来的老管家着急起来,“公子,这”
年轻公子撑着不问,心却如油煎。
他细细打量姜离,想从她娴静的眉眼中看出几分端倪,可半晌,只将她那双极清亮灵动的桃花眸印在眼底,而姜离紧盯着银针,额际也漫出一层薄汗,再加上她双颊过分瘦削苍白,倒令人怀疑她也抱恙。
但纤秀如她,一双素手又稳又准,决定救人后又坚韧不移,此刻即便一言未发,也格外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心境竟奇异地平和了几分。
也就在此时,一道低不可闻的“嗬嗬”声在堂中响起,众人一愣,待看向罗汉榻,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瞳。
只见白发老者指尖微颤着,竟睁开了眸子!
年轻公子喜道:“父亲醒了!”
老管家也上前来,“醒了醒了,老爷真的醒了!”
他喜极而泣,对着姜离跪了下来,“大小姐真把我们老爷救回来了,此等大恩大德,小人们没齿难忘”
他一跪,其他仆从也乌压压跪倒。
那年轻公子更是拱手道:“薛姑娘,在下乃永宁坊陆氏陆承泽,此番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虞梓桐回忆一瞬,疑道:“莫非这位是益州刺史陆大人?”
陆承泽立刻点头 “是,父亲回长安述职,今日突发旧疾,差点就……”
怀夕正为姜离擦汗,她看一眼跪地众人,又看了眼陆承泽,一处处收针道,“都起来吧,陆大人性命之忧已解,但近几日,万不可大喜大怒,用药按我的方子,阿慈”
付云慈应是,取过纸笔等姜离吩咐。
姜离想了想道:“独活、麻黄二钱,芎?、防风、当归、葛根、生姜、桂心各一钱,茯苓、附子、甘草、细辛各一钱半,将药材切碎,三碗熬一碗,若明日你父亲胸中虚乏,口不能言,再加大枣十二枚,若他进食后有干呕之状,再加附子一钱。”
付云慈细细写好,检查一遍后递给姜离,姜离看过点头,付云慈便去一旁和怀夕捡药。
陆承泽面上感激愈盛,“薛姑娘,救命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诊金”
姜离收针入囊,“今日是义诊,不收诊金,你拿了药,速速将陆大人抬回去用药,倘若今天夜里还有凶险,只管去平康坊找我便是。”
永宁坊在光福寺以东,陆承泽没有选择去太医署请太医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见姜离不要诊金,他心中很是不安,“这等大恩,岂能以义诊概之?”
姜离定然道:“这是今日的规矩。”
陆承泽犹豫片刻,容色一定,“好,那我便守姑娘的规矩,但来日仍会报恩!那我便先告辞归家了。”
他拱手长拜,待领了药,陆府家仆抬起陆老爷返回,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待陆家人走后,又速速聚拢,无论男女老幼,皆啧啧称奇地望着姜离,冯老太医救不了的人,姜离却能救,这比任何江湖名头都令人心惊。
今日号牌只发出三成,天色不早,见再无人看诊,姜离也不拖延,直令薛泰收整一应器物。
虞梓桐满脸叹服道:“阿泠,此前我已觉你医术极厉害,却不想比我想的更高明,今日没来的可惜了”
姜离莞尔,“不可惜,我此番要义诊三日。”
虞梓桐一惊,“三日……好,那明日我们仍来帮你。”
翌日清晨,姜离仍是巳时过半至光福寺外。
前日来时,医棚外围看了许多过路人,今日来,却早有七八位病患等候在此,只与薛家仆从确定了当真分文不取后,便领了号牌前来问诊。
与昨日伤寒症相比,今日所诊病症更为复杂,有妇人虚损不孕的,亦有孩童痱疹积气的,有年老偏风不治者,甚至还有骨伤外伤,以及中毒难解者,姜离无论男女不介杂症皆收治棚中,只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付云慈和虞梓桐没想到今日如此盛况,直忙到天黑时分,二人嘴上虽不说,面上疲惫之色却分明,至亥时初看完最后一位病患方才得解脱。
临分别之际,姜离叹道:“明日你们歇息吧,我月底还要再诊。”
虞梓桐和付云慈对视一眼,付云慈怜惜道:“如今天寒地冻的,怎还要再诊?月底都要过年了。”
姜离牵唇道:“正是年节下,做点儿善事,当积功德了。”
虞梓桐道:“阿慈身子才好,明日莫要来了,我倒是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