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541)
“墓穴之中有光亮?你们来时可看到了?”
姜离忍不住发问,于氏哽咽道:“我们没看到,但我们那位表叔行事素来可靠,他断然不会胡言,彼时他也未饮酒也未抱恙,清清醒醒看到的。自古便有人死后魂魄生光之说,许多人死后回魂也多如幽烛一抹,永儿定是泉下不宁,不曾转世投胎。这事之后,我们重新修缮了坟墓,还请了高僧来看过,请来的师父也说逝者是否有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比含冤莫白更难了呢?从那以后,我时常梦见永儿哭泣,就和他当年病重时哭泣一模一样,后来这几年,我和夫君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过。”
姜离和裴晏互视一眼,虽皆存疑,但见于氏哭得伤心,又不忍心反驳于她,姜离便道:“你们是在此事之后开始怀疑程大夫之死有疑问的?”
展跃应是,“那时候,一开始我们悲痛欲绝,后来又心怀恨意,再加上奉王爷为主多年,并不敢将质疑落去王爷身上,此事之后,我们前前后后盘算了多遍,这才觉得当年的事是否还有别的缘故,但我们位卑言轻,实在不敢想的太过。”
本是回忆旧事寻找证据,却扯上了鬼魂之说,裴晏瞧着夫妻二人伤心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求证,遂看向姜离手中医方道:“方子可有古怪?”
姜离又扫了一遍医方,“这五方用药确是对疟疫之症”
“这第一方,北柴胡、黄芩片、姜半夏、党参,炙甘草、黄连片、瓜蒌、连翘、当归、生石膏等十五味药,乃是小柴胡汤与生石膏汤合用之方①,对症发热寒战、身目俱黄、肝痛肺热、胆痛诸病,乃中度温疟用药,若加针灸阳陵泉、丘墟、足三里等穴位效用更佳。”
姜离言辞沉定,展跃因浅痛药理,听得格外认真。
她又道:“这第二方,北柴胡、黄芩片、姜半夏、党参等九味药未变,但加了桂枝、白芍、金银花三味,同样配生石膏、生姜、大枣,乃是柴胡桂枝汤加生石膏汤合用①,在第一方基础上还可改善昏迷不醒,持续高热,气血亏损之症。”
“第三方加了茵陈、麸炒枳实两味①,与第二方区别不大,多改善了肠胃不适,还可补肝通阳。”
姜离说至此目泽微冷,语声也格外沉重,“这第四方用药大改,有附子黑顺片、茯苓、麸炒白术、麸炒苍术、龙骨、生石膏、猪苓等十七味药,乃真武汤、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苓甘五味姜辛汤、葶苈大枣泻肺汤合五苓散①之方,主温阳祛毒之效,此刻的病患发烧之状已缓,但病邪入侵肺与心,不仅心脉衰弱,肺脏多生肿大,呼吸极受制,乃疟疫并发之症,此刻才到了致命之时”
“而这第五方,有姜半夏、党参、茯苓、白术 、枳实、生石膏等十五味药材,乃茯苓饮合五苓散加夏膏豆归草汤之方①,此刻患者当已无发热,但胃肠受损,多有呃逆、心悸、盗汗,心脉衰微之状。”
姜离一边说展跃一边点头,待姜离话语落定,他道:“姑娘说的不错,其实后来私下里我也拿了方子找别的大夫看过,其他大夫也说这用药并无错,我到底不懂医理,这两年心中焦灼却不知如何探查,也是因大夫们的话……”
裴晏听得古怪道:“全然无错?”
姜离摇头,“不,只是展先生记下的这些药无错。这些药材是当年治疫常见用药,但一个医方中配伍剂量、药材品质皆对药效影响极大,好比附子、半夏还需炮制祛毒,若毒未除尽,便等同服毒,更要紧的是,从这方子用药顺序来看,患者的病况似乎在减轻,不像是越来越危重之人的医方,尤其这最后一道医方,明显用药谨慎许多。”
展跃忙道:“姑娘说的不错,那会否就是炮制药材上出了差错呢?”
姜离沉思片刻,又问:“先生与夫人可记得孩子的死状?”
此问很是残忍,但姜离不得不问,于氏哽咽道:“当时是半夜唤我们过去的,程大夫白着脸,永儿身上都快凉了,两个孩子是永儿先断的气,我只看他嘴唇和面色皆是青紫,眼睛里血丝满布,分明瘦了许多,但四肢和胸腹处有些发肿,程大夫当时说孩子五脏被病邪所侵皆亏损过盛,又提了什么肺瘘、痰饮之名,说数症齐发才救不回来了。”
姜离又问道:“说孩子此前出现过呕吐等症,是何时?”
于氏看向展跃,展跃道:“呕吐最多的时候是在冬月初,冬月中旬与下旬,虽是食难下咽,但吃下去之后不怎么吐了。”
姜离便道:“附子中毒最明显的症状是呕吐、腹泻、腹痛”
展跃闻言忙道:“那不像,两个孩子病中便溺颇为不易,病逝之前甚至两日不曾出恭,程大夫为此还试了许多药膳法子,会不会是饮食的问题呢?”
姜离道:“若只看孩子死时模样,更像是心肺有损、窒息衰亡,即便是中毒,也更像是慢性毒药,因此还不能完全排除附子、半夏之毒”
此言还是太过保守笼统,展跃夫妻欲问又止,心底自是焦灼,姜离明白他们着急,却也不知如何解释。
裴晏便安抚道:“你们别急,如今寻了你们回来便是为了查个明白,薛姑娘身为医家,不可能只凭推断便下定论,这药方先留在薛姑娘处,你们再想想有何处不妥,想到了随时来禀,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先回去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