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622)
但这话姜离说不出口,只转而问:“那你何以假做了沧浪阁主呢?你说你有一位患了口疾的故友过世了,可是指的沈涉川?”
“就是我失约的那一次”
裴晏沉声道:“景德三十三年年初,师兄与姚璋的父亲姚宪在蕲州一场大战,那次虽杀了姚宪,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当年沧浪阁在武林树敌颇多,他自己又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他们都指望着他活命,他眼看着自己伤重不治,便令曲叔来找我,当时我刚离开师门返程,惊闻之下,立刻赶去见他”
“其实那几年我与他有过联系,但他为了不连累我,极少让我帮他做什么,因此我看他弥留之际求我替他主持大局,我立刻便应了下来,沧浪阁离长安太远,我和曲叔将他下葬之后立刻赶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姜离震惊不已,“后来便都是你替他了?”
裴晏颔首,“他当年为人暗算,嗓子的确被毒哑过,但并非全不能发声,自他死后,为了不露端倪,沧浪阁主便再不能开口了。这期间我多在长安,只有回师门,或阁中有急事之时,我才会回沧浪洲小住半月,因沧浪阁主坐镇,那些武林中人也不敢造次,这才有了你见过的沧浪阁”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早就做好了裴氏消失的打算,你就不怕此事暴露?”
“怕。”裴晏握住她的手,“但当年未能帮上沈家,始终是我心头遗憾,此事只我和曲叔知晓,还能瞒些年头,若真有瞒不住的那日,我也无怨无悔。”
姜离不禁道:“可若陛下知晓”
裴晏语声坦荡,“若陛下宽宥,我自陈沈家冤情,若陛下不容,天地之大,尊荣似过眼云烟,血亲在,意中人在,长安不留也罢。”
裴家世代忠良,裴晏更一早便被认定将来要出将入相,姜离实未想到他能下此决心,再听他说“意中人”三字,更觉心跳难抑,胸口滚烫,正要应他,顶上忽然传来窸窣异响,她一惊,和裴晏同时屏住了呼吸。
“将军!底下太深了!没看到人”
“还有一个时辰了,来不及了!”
竟是有杀手顺着绳索而下,想找到他二人的尸体,奈何这山涧深有数十丈,仅凭绳索根本难已到底。
崖顶之上传来呼喝,很快,有杂草土渍簌簌而落,是杀手又攀了上去。
姜离肃容道:“适才我们过了桥,我看到那山林之中不止百人,甚至……甚至有千人之多,羽林卫在祭宫中,禁军在祭宫之外,他们是何人?”
“今夜我不放心赶来,是因九思发现祭宫中的布防有所变化,适才我看到他们的长弓乃京外驻军制式,若我猜的不错,这些兵将当是太子提前调来,隐匿在此处的。他能调动的,只能是在肃州的定西军,肃州回长安需要半月之久,他定已谋划良久,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我们也谋划了郑文薇出逃,这才撞了上”
“祭宫布防,定西军无诏回长安……”
姜离骇然,“太子这是想谋反?”
一切旖旎情愫散的干干净净,她心念电转,道:“是紫苏,定是紫苏的尸骨逼得他放手一搏了,尸骨暴露,他知道此事深查下去当年一切便会浮出水面,想到肃王的结局,便再等不得了,陛下多年未出长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说至此,姜离又道:“那人适才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他们”
话未说尽,姜离心中已有了答案,裴晏凛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得速速回祭宫报信才好!”
要回祭宫便得先上崖顶,但崖顶有藏兵,此去必要纠缠。
裴晏正觉作难,姜离道:“若我记得不错,落云崖西南有一处低矮山梁,我们距离那里并不算远,如此可不惊动崖顶返回祭宫”
裴晏借着夜色运极目力,果然见西南方向的山影有处豁口,他忙道:“我先走,你跟着我”
姜离应是,便见裴晏一个纵身往山涧南面跃去,他目力佳,身手也远胜姜离,便能找准去路与落点,姜离只需跟他的行迹攀援,便无任何坠落之险,如此半炷香的功夫,姜离跟在裴晏身上,到达了那处豁口。
然而等她上得山梁,却见先一步上山的裴晏望向南面山脚,入定一般不动,姜离狐疑地上前,待随着他看清山下情形,便是她都要叱骂出声。
夜色漆黑,龙脊山南面山下正有一条墨龙若隐若现,再仔细一看,便能瞧见那山道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夜行之人。
裴晏去过军中,“足有三万兵马!李霂好大的胆子!”
姜离心凉一片,“底下三万兵马,山顶或有数千,难怪他们要等一个时辰,祭宫内的禁军只有七千,加上祭宫本来……不,祭宫中的人定然也全都是太子的人了,还有一个时辰了,我们怎么办?”
“七千对五万并无胜算,何况祭宫内还有内应,神策军,唯有返回长安城外调神策军来救驾才可解困”
裴晏寒声开口,又道:“但需有人回去报信,若禁军和羽林卫有所防备,拼死守住祭宫,还有机会等来神策军。”
他转身看向姜离,柔声问:“若让你赶回长安城外调兵你可愿意?”
眨眼间裴晏已拟最优策,姜离一默,却是摇头,“不,应该我去报信,你去调兵,你赶路比我快,且神策军守护京畿,无帝王御令不动,何以能听我之言便出兵?他们认得你,只有你去才有用!此处回祭宫要两炷香时辰,你不必同回祭宫,这一回一走叛军已上来了,且一旦回去,能不能出来都难预料,你信我,我回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