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有的生活都被他一个人填满。
此后,却要空下去了。
恐惧。
她竟然软弱地畏惧起来。
为什么,她不能冷静地、畅快地、欢乐地看着他去死。
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就把她恶毒的眼泪收回去!叫她干涸……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她也不会回头。
赵元白突然说:“阿蘅杀了我吧。”
“如果你害怕,就把我杀了。”他笑,“死在你手里,哪怕我真变成鬼魂,也伤不了你。”
汤城的传言:活人死了,四处飘飘荡荡,唯独无法近身杀他的人。
死了就是死了,变成的鬼魂也不会是他。赵元白不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鬼靠近青蘅。
她会不开心的。
会怕。
夜里的灯火会摇晃出可怖模样。
可青蘅冷冷地看着他,竟跟看仇人一样:“你以为我会让你脏了我的手。”
“成鬼又如何,不成又怎样,我难道会怕一个早就死去的鬼魂,连黄泉路都踏不上的人,谁会怕啊。”她竟大笑起来,“你死了也好。”
她环顾四周:“死在这空空荡荡的地牢里,带着你身下的血,和我被强灌烈药时一样,真狼狈啊。”
“废物,”她骂他,“懦夫。”
她掐住他脖颈:“你真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她掐着他往墙上撞:“去死啊——”
可真要撞到墙上时,她却将他搂在了怀里,不肯撞了。
“赵元白,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过被阉了而已,这就活不下去了。”
“情情爱爱,欲望缠身,如今断了,你该高兴才是。”
“人活着,两条腿走路,两只手攀爬,哪怕活得像畜生,我也要活下去。”她一边落泪一边大笑,“可你不过如此,我竟被你这个废物活生生困了十五年。”
“你去死,你死了我就叫狗来咬你,把你血肉都尝尽,也算你对这个世界也做过一点奉献,叫你来世投个好胎。”她讥讽地笑,“可你作恶太多,哪怕法外开恩,也只能为豕为犬,我今朝祝你来世死得畅快,一刀下去魂归西天,不受那诸多苦痛——”
赵元白吻上了她的脸颊。
他说:“你在意我。”
青蘅一下子止了声。
从来嚣张的赵元白,这次眼神却柔和:“青蘅,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死。”
他不放心。
他舍不得。
能杀了他的青蘅,他才能去死。
下不去手的青蘅,要怎么护住自己。
他会活下去。
杀了马奴,杀了近身的男人们。
他会活下去。
废人可不一定要做废物。
这路还长,若青蘅以后再想杀他,他不会给她机会了。
赵元白眉眼弯弯,抚上青蘅眼下泪滴。
不必死了的鬼魂缠身。
他嫉妒。
第18章 水满则溢
那大雍国的王爷就在这牢房的对面,在那不引人注目的暗处瞧着这里。
是他让将军去找青蘅,是他要看看青蘅的真面目。
他不信这样一个女子,面对从前的主子如此狼狈不张狂不快意,在这高昂之中必然暴露出本性。
可他原来的打算落空了。
他没瞧见她丑陋的得意与激狂,只看见那如圣如妖的竟也落下许多的泪来,笑得那般痴妄,却不让人觉得痛快。
她为什么不坏到骨子里去,偏要留下几分感情,跟好不搭边,却也坏不彻底,让人无法彻底地厌弃、厌恶、蔑视。
一向自诩宽宏的瑾王竟然开始恨她。
恨她不是他想象中卑劣模样。
不低贱、不粗俗、不阴毒,明明白白嚣嚣张张地大笑,流着她的泪,说着她痴狂的话,高傲、坚决、激昂,一刀一刀拼出血肉。
淋漓不堪,却叫人移不开眼。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人平白生出不愿承认的恨意来。
他多希望她是个哑巴!
只有张可见人的面孔。
那样的她绝不会有如今的魔力:诡异、邪性,该被绞死的妖。
瑾王静静地走出了牢笼,走出这蔓延着死气的地牢,将军默默跟着。
“赶她出去。”他突然说。
将军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一时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王爷说了什么。
“赶?”瞿献道,“王爷肯放她们走了?”
瑾王没有回答。
瞿献却急应了“是”。
他这就去办,迟则生变。
离开了这里,青蘅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瑾王站在地牢的出口,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满是泥泞,天色阴沉。
他得放她走。
叫这精怪离人间远远的。
可心底里升起的暴虐,竟叫这从来以正人君子为标准的王爷,脸色苍白起来。
他竟然渴望着冲进去,就在那牢房,就在她的眼泪之中,施与暴力。
扒光她的衣服,剥离她的血肉……瑾王闭上了眼。
他要自己沉寂下来。
勿动贪嗔痴念。
可邪念如蛇,一寸寸将他绞缠。
青蘅与骓奴出府之时,一队士兵奔来拦住。
将军道:“何故拦人。”
士兵出列,道是王爷命令,一切还未查清,请青蘅与骓暂住王爷院落,待查明真相,再走不迟。
将军不知王爷为何临时改了命令,他回头望去,只远远望见王爷暂住院落中,那最高的老树,光秃秃的,掉光了春夏的生机。
冬天来了。
青蘅颇觉得有趣。
这日下了雪,她冷,靠在窗台上看屋外飘摇的雪色。
骓奴问她要不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