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妄想(92)
蒋冬至又去收银台买了瓶饮料,店员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美年达,他道谢,伸手接过之际,突然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店员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啊,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对。”他笑着颔首。
生意并不多,便也不忙,店员站那儿跟他多聊了几句。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亦是面馆老板的女儿,在附近上大学,周末没课回来帮着家里收银。
“这里主要是夜生活比较丰富,好逛,白天的景点的话……其实一般,博物馆还挺好玩的,就是比较大,得逛很久。然后往西有座山,上面其实没什么东西,天气好的话会开索道滑道,不过看日出日落还不错……”
他知道该去哪了。
蒋冬至安静地听着店员介绍附近的景点,结束后他礼貌地微笑,道——
“谢谢。”
程拾醒说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一边核对着价格一边往外走。
确认无误后将单子撕碎了,随手丢进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这里的粉很奇怪。
她想。
广吴和临霞吃粉大都是圆粉,而这里的粉是扁的,薄薄一条,像宽面,口感也偏软偏绵,称不上劲道,但足够入味,汤浓郁,牛肉也足够酥嫩。
午后,太阳果真慢慢出来了,多云也散开,天变成明朗朗的一片蔚蓝,像蓝托帕石。日头不算大,懒洋洋往身上一照,舒舒服服。
今天手机屏幕上方的通知栏没有消息乱跳——她把蒋冬至设了消息免打扰。
程拾醒点开导航app。
下一站,她打算去山上看日落。
周末爬山的人还挺多,像她一样一人行的倒是不多,基本上都是同亲朋好友一块儿。刚开始大家都不算累,边沿着路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周遭一群人一人一句就够热闹喧嚣。
上山路没什么台阶,基本都是宽阔的坡道,山脚有观光车,一辆又一辆长摁着喇叭从她身边穿梭而过,驶向看不见的尽头。
程拾醒常年健身,铁也撸,步也跑,但爬山的经历并不多,从小到大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刚开始还好,爬到中途小腿开始隐隐泛酸。
周围人在减少,累了爬不动了,就找个亭子坐下休息会儿,而后原路重返。
越往上越安静,静得喘气声清晰可闻。她从长裤口袋里中掏出蓝牙耳机带上,在列表里随便点了首节奏轻快的歌,继续爬。
云层流动,挡住阳光又被风拨开。汗在额上出了薄薄一层,耳边男声哼着小调,歌在唱——
“谢谢你带我来,
看日落看鬼怪,
看一看只闻不见的精彩。
谢谢你带我去,
找不存在的船
……”
快到山顶了,她眯起眼,望见不远处的小餐厅,上一辆红色顶棚的观光车刚停稳,门锁解开,新一波人们下了车,挡住最高峰处,占满整条道路,于是熙攘重新蜂拥而至。
程拾醒忍着腿上的酸痛,喘息着走近,人头攒动,就像天际流动的云,像退潮的海水,顺着风朝旁边的亭子与长廊缓缓褪去,一点一点将对面那条蜿蜒上山路露出来。
她停下了步子。
恰是黄昏晚霞时,近乎烂漫的颜色绽开,泼墨般迅速铺散。这场落日一点也不安宁,绯红、澎湃、喧闹,有人恰好踏着人群退潮的间隙,被暮色推着,保持着和她同样急促的呼吸频率,被一步一步送到她眼前——
他找到她了。
那一刻,程拾醒觉得很奇妙,所以她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无声瞧着他从对面走近,跨过人声鼎沸,止步于她的面前。
蒋冬至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转身去眺望远处的霞光。
“看我干什么?”他说,“不是来看日落的吗?”
程拾醒双眼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下,也没有问他怎么偏那么巧和她在同个时间同个地点碰到面,只是跟着他一起望向天际。
真神奇。
天就像一把漆扇,在滴了金色红色墨的染缸里转了一圈,浸出那样精致大方的配色。她伸出手,隔着山河、光年、星海,碰了碰那颗通红的太阳。
真神奇。
蒋冬至注意到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看过聂鲁达的《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吗?”程拾醒重新举起了她的小型素材记录仪器。
他明白了,吐出流畅的英文:“We have lost even this twilight.No one saw us this evening hand in hand.while the blue night dropped on the world.I have seen from my windowthe fiesta of sunset in the distant mountain tops.Sometimes a piece of sunburned like a coin between my hands.”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今晚没人看到我们手牵手,当蓝色的夜幕降临,我透过窗户看到远处山巅间的夕阳,有时那片落日像一枚硬币,在我掌心燃烧。)①
她嗯了声,收回手,弯着唇问他:“浪漫吗?”
还没等他开口,程拾醒又提醒:“好好回答,这也是素材。”
“你要把我发到你的账号里吗?”
“你猜。”她唇瓣上下一动,轻快地吐出这毫无负担的两个字。
蒋冬至低着头笑,隔了会儿回答她的问题:“浪漫。”
“我也觉得浪漫。山顶的风很舒服,望下去风景很好,抬手好像就能碰到天。”她不急不慢地说,“这让我觉得很轻松,很自由,好像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