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黄昏已落,朔月初明。枯藤无声,万籁俱寂。
发丝拂过,麻痒的触感,让慕广寒倏然一阵惊涛骇浪,却又茫然无边。
其实,燕王也并没有做什么。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替燕王放血了,也不是他第一次用温暖的毛皮蹭他,不是第一次表达谢意或歉意。
就连蹭蹭的动作逐渐变成了细碎的轻啄,也没什么稀奇。
所以究竟为什么……慕广寒坐立难安,明明更出格的事情之前也做了不少,为什么轻啄落在伤口的嫩肉上,触感还是如此过分地麻痒阵阵、细细密密。随着脉搏微动,像一片羽毛,一下一下挠着心底七上八下。
“……”
有一件事他不想承认。
伤口被燕王蹭过,突然就一点都不疼了。
这种事当然毫无道理,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根本不能止疼。而经过多年情场沉浮的淬炼,慕广寒也想问自己,你不是早八百年已经断情绝爱、一心搞事业了?究竟是怎么还能又冒出这种完全自我欺骗、完全没脑子的痴愚感受!
可再虚妄、再不该,却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无论冥顽不灵、盲目至极也好,从心底涌出来的愚蠢却真切的欢喜也罢。
那些感受此刻都真实存在。
更荒谬的是,明明西凉这一趟走下来,是他给了燕王一堆好处、解决了一堆难题、给了燕王好几条小命。而燕王给了他的,不过几颗烤栗子,一些吃食、一架秋千,一些似是而非的亲吻和喜爱……
竟然也是他暗戳戳觉得,一切都值了。
自己半点不亏,甚至大赚特赚。
甚至还暗地里偷偷想,明天要多给他放半碗血,后天再多半碗。
因为他离开西凉后,真的就照顾不到大兔子了。而他此刻诚挚地希望,燕止能在他看不到的以后,也可以生龙活虎、蹦蹦跳跳、健健康康。
慕广寒:“……”
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是如此的不正常,他真是活该倒霉。
说好听点,这叫天生循着爱意而活之人,纵使骨子里熄灭了很多年的炙热,随时随地还是都能流淌出来。纵使自以为尘封了世间诸般爱意,心如匪石不再回响,也还是能重新从石头缝里开出花来。
说难听点,这不就是不知死活吗?
他鄙夷自己,真切鄙夷。
更不知死的是,燕王偏偏就在这一刻,凑过来吻他。
行吧……
慕广寒放弃挣扎,只能混沌地想着,有些人蛊惑人心的功夫确实修炼得臻入化境、登峰造极。
是不是这样,才带得他也跟着返璞归真了一下下。
又变回了那个清醒沉沦的荒唐鬼。
第61章
月华城主回南越前的短短五日,燕王丝毫没闲着。
除了每天敲核桃督促城主养身体,置办回程的车马船只外,也没忘记吩咐何常祺赶紧带了一帮精锐,深入密林把西凉水祭坛给砸了。
西凉人虽不太敬畏鬼神,但祭坛好歹也算是古已有之。有人心存疑虑,但一听那日侵袭王都的尸兵是从那里出来的,马上不敢耽误。
于是,两天后,整个祭坛的大石头砸空、搬完,永绝后患。
五日内,还有另一件重要之事,那便是审讯。
之前燕王和慕广寒在水祭坛,其实还抓了两个活口——
使用天玺召唤黑甲尸将的樱懿,和被献祭髓珠的叶瑾棠。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两人就被丢给了路上某城的太守。
此刻,贪狼将军宣萝蕤已第一时间去提人了,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樱懿已自尽。守卫说是他弄断绳索暴起想杀叶瑾棠,后又趁着守卫拉开他们的当口,拿偷藏的小匕首抹了脖子。
“另一个倒是不经吓,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宣萝蕤恭恭敬敬,交上了这些日子审讯叶瑾棠的笔录。
慕广寒翻开一看:“……”
就,真不愧是擅写话本的文职大将军吧,条理清晰问答翔实,娟秀小字一堆密密麻麻。
其实,要说当年他没嫉恨过叶瑾棠,那肯定是谎话。
只是如今,他连卫留夷都抛之脑后了。时过境迁,这个卫留夷哭哭啼啼又处心积虑的小表弟,自然更是长久没再想起。
当年,记得是这个小体弱多病命难长久的小表弟,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伪造典籍,哄得卫留夷挖他髓珠来替其治病。
后来,叶瑾棠也确实用髓珠治好了身体,他毕竟出身南越世家大族的缘故,既可以下床到处跑,便很快有了公职,被南越王苏枋派到乌恒北方一个小城当了太守。
却在上任没多久后,离奇失踪。
卫留夷找遍乌恒,都没寻到他的踪迹。
慕广寒偶尔从他看自己的表情里,是能品出卫留夷多少有在怀疑他和叶瑾棠的人间蒸发有关的。
但叶瑾棠的失踪,还真不是他干的。
慕广寒虽然确实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后来收拢了阿铃到自己麾下以后,也是让她第一时间就去抓叶瑾棠。
但后来阿铃也没能找到叶瑾棠,此人消失得十分彻底。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
叶瑾棠当日,竟是作为地方官吏被南越王秘密召见,而后一直被顾苏枋囚禁在南越王都!
如实记载的叶瑾棠证词,字字血泪的控诉:“南越王他疯了,为了髓珠,他先后将我浸水、火烧,甚至生剖!穆寒呢!穆寒在哪,我要见他!是他故意害我,一定是他,本该是他受那些罪,他知道我替他在那南越地宫受了多少折磨?”
慕广寒:“……呃。”
只可惜,叶瑾棠的证词,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