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47)
精神状态是逐渐好起来的,清醒的时间愈来愈长。
单独一间,环境还不错。
程母每天忙上忙下,都没让家里阿姨负责病号的伙食,每天亲自买菜做饭。
王叔送了一趟又一趟,一家人都因此而忙碌不已。
病号对此的表示是——
“……真不用,妈。”程嘉也半坐在病床上,看起来有点无奈。
“不用什么不用?”程母板起面孔,把鸡汤放上桌,“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有多难补?”
“……”
程嘉也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并不是很情愿地拿起勺子。
陈绵绵在一旁跟奶奶讲话,时不时投去两眼,有点忍不住笑。
程嘉也抽空看她一眼,薄唇抿住,瞳孔漆黑,神情中分明写着:“不是补不补的问题,主要是确实不太好喝。”
“……噗。”
陈绵绵没忍住,别开眼,有点茫然地回望奶奶。
“嗯?奶奶,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学校那个地方,要不要再重新修修?修条路吧要不然,小路弯弯窄窄的,也不太方便。”
陈绵绵下意识想摆手,被奶奶敛起下巴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又要来了”,只能硬生生忍住。
奶奶那天说过,她对她就像亲孙女一样,让她不许再总是拒绝。
陈绵绵只好停了片刻,说,“那冬天您去看看之后再说吧。”
“好。”奶奶满意了,摸了摸她的手,忽地又问,“冬天会不会很冷啊?现在他们还是烧煤炭吗?”
“……对。”陈绵绵点点头,“是那种没有烟的煤炭,有时候在室外也烧,就是院子里,用一个铁皮桶撞着,还挺暖和的。”
“那还是要让小孩子们多注意安全才行……”
时间在热闹的闲聊中流逝,直到护士过来敲门,说手续已经办好了。
大家纷纷起身应好,说辛苦了,语气或平静或扬起,总归都是掩不去的轻松和雀跃,好像终于捱过一劫。
并不是仅指普通意义上的劫数。
同时与之而来的,还有其他的尘埃落定。
出院那天,程之崇没来。
他这段时候都很少出现。
探视也只是在程嘉也睡着的时候,隔着门窗玻璃,遥遥在外面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离去。
他只是让王叔换了辆车,宽敞的,说这辆要相对舒服一些。
但程嘉也也没坐。
他站在屋檐下,阳光和阴影的分割处,看着一步之隔、几乎灼眼的明亮光彩,顿了良久,最后说想走走。
大家当然由着他。
程母清减了不少,但拉了护士的袖子,和奶奶在一旁了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神情显然很高兴。
许意眠和周誉买了花,放在一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陈绵绵走在程嘉也旁边。
两个人步伐都很慢,踩着林荫路上的光点,一步一步地挪。
一时没有人说话。
虽然程嘉也醒来已经半个月了,但病房里人来人往,长辈和护士时常都在,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其实很少。
此刻算是非常难得的时刻。
他们路过了医院旁的学校。
正值下午,阳光明媚,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撞地沉闷清脆,女孩儿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青春而又明媚。
像他们的十八岁。
一片安静里,程嘉也倏然开口。
“我听见了。”
陈绵绵一顿,有些茫然,“什么?”
“你说……”他站定,侧身看她,重复了一遍。
“后来岛上又下过流星雨。”
“我听见了。”
不是直白的告白,不是把戳两个人心窝子的话翻来覆去又说一遍,只是一句双方都心知肚明的,
“后来岛上又下过流星雨。”
——我非常想念你。
沿路阳光明媚,气温要高过上一个季节。
人声鼎沸,两个人周围却安静。相同的步伐里,距离越靠越近,指侧在动作间一碰一撞,皮肤擦过的触感令人心悸。
终于,在第三次手背触碰时,左边的人手肘轻抬,反手一勾——
骨节分明的长指从纤细的手腕一绕,攀环向下。
指腹擦过掌心,挪到指根,再从指缝里挤入。
动作轻柔试探,一点一点往前,却又不容拒绝般。
直至紧密相贴,十指相扣。
林荫路漫长,午后阳光晒得人脸颊发烫。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穿过几千公里,跨越漫长的光阴。没有作为依据的不言而喻,没有相同的前提,没有默认,没有默契——
他们走过若干光年的遥远路程相互接近。
又是一年南城夏天。
被命运阴差阳错暂停的时间,在此刻,终于开始缓缓流动。
属于夕阳、电车、恋爱、闪亮夏夜,还有程嘉也和陈绵绵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