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133)
直到那一年闹了蝗灾,他们家在交过土税和粮税后,连过冬的口粮,都所剩无几。
可偏偏也就是那一年,一队流窜的土匪到了他们村中,闯进他们家里,逼着他们交出所有的粮食。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粮了,如果最后那一点要被抢走,他们没办法活过这个冬天。
不反抗,他们会饿死。
反抗……
乌图躲在床底下,看着父母惨死在土匪的刀下。
那个时候,当地的官府在做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曾做。
当地的官役,只在收粮充税的时候才会登门,将不按时缴纳税赋的农户全家杖责。
可土匪流窜在袭击、屠杀他们治下的百姓,他们却毫无动静。
乌图在破旧的床底傻傻地等了许久,看着土匪搜刮了他家最后的粮,看着父母的身体倒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身体慢慢鼓胀起来,引来了门外的乌鸦与蚊蝇。
他就躲在那里,看着不知道太阳几次升起落下,才被一双手从床底拉了出来。
那是一个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抱出瘦骨嶙峋的乌图,亲手给他灌了一碗米粥,让他捡回了这条命。
那个时候的乌图,见人就躲,说不出一句话,少年将军安葬了他的父母,又耐心地哄了他许久,然后才从周围侥幸活下来的农户口中,知道了这个村庄到底发生过什么。
小将军将他托付给附近的村民照顾,三天之后,小将军带回了几颗人头,插在村子中央。
村子中,麻木的人群中响起了哭声。
而乌图走过去,从那几根杆子上认出来,上面串的脑袋,就是杀了他爹娘的土匪。
后来,他从村民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小将军叫都啰燮。
都啰燮是凌晨离开的村子,乌图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更是后来才知道,都啰燮给收养自己的那户村民留了半年的银饷,只求养父母能善待他。
乌图很遗憾,他还不曾亲口对都啰燮说一声感谢。
但这个名字在乌图心中,再无一刻敢忘。
没关系,乌图充满希望地想,等他到了十五岁,他就去参军,他想去西风军,一定还有机会再次见到都啰燮将军的。
等他见到都啰将军那天,就亲口道谢。
……
“我不相信因果,老天的报应太慢,我等不及,不如我亲手动手。”
乌图扶起光渡,一字一顿道:“光渡大人,当年你亲自掌刑凌迟都啰燮将军的时候,你可想到过,会有这一天的报应吗?”
乌图拔出那把刀的瞬间,光渡就反应过来。
可是他已经接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他的胳膊抬起来,只来得及将将格在乌图的胸膛上。
而那把刀,已经没入光渡左胸。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这个阉人用钱就能随便收买,是最简单不过的玩意?其实,光渡大人,你能想象我从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吗?”乌图将那把刀缓缓推进去,“光渡大人,我看着你,得到你应得的果报。”
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1)
过往所有种下的因,在这一刻串成了明晰的线。
乌图用把刀子刺进他身体,光渡甚至不曾感觉到疼痛,只因知觉已经被最痛苦的折磨占据。
冰冷和炙热的感觉同时在身体里交织,脑袋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每一次跳动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眼前开始出现奇异的幻象,五彩斑斓的光影闪烁跳跃,过去和现在的声音,在这一刻,统统在他耳畔交叠。
纷乱扰杂,不予他片刻安宁。
……
都啰燮。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光渡陷入断断续续的恍惚。
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是无数次出现在夜半惊梦中的那个模样。
都啰燮被绑在受刑台上,他左手以下伤可见骨,几乎叫人不忍继续看下去。
触目惊心的血迹如一条蜿蜒扭动的赤蛇,从刑台蔓延到边缘,一滴滴坠入土地。
浓稠的血液,在地面上汇聚成暗红色的水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光渡,多少片了?”
光渡刚从虚陇狱中放出不久,被打折的腿骨尚未长好,不能久站受力,他惨白着脸扒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都从椅面滑了下去,转过头不住呕吐。
他面前,是同袍受刑时的血肉。
虚陇叫他亲自动手……他做不到,于是皇帝开恩,只叫他在旁边帮忙数着落刀后的肉与骨。
他颤抖着数到“二十一”,就已经吐了两回。
看到光渡的模样,虚陇满脸讥讽,回身道:“陛下,看罪人光渡禄同今日行刑时百般推脱,想必定是与都啰燮、李元阙等人瓜葛甚深,才不忍下手,如今漏洞百出,皆是铁证!还望陛下早日将光渡禄同杀之,以绝后患。”
那时的皇帝听了虚陇的话,冷酷的看着他,似乎在掂量光渡继续活着的价值。
光渡眼尾泛红,眼光下褐色的眸子盈了水光,大病初愈的惨白脸庞,也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他微微颤抖着嘴唇,望向皇帝的方向,却一字不语。
那时的皇帝即使不好南风,也依然会被这的情态所打动。
就像第一次打动皇帝的那种美好,风雨后落在泥水中的初晓雨棠,在风中摇晃几近破碎的模样。
皇帝终于开口解围,“好了虚陇,继续吧。”
光渡已经数不下去了。
面前的血那样的多,仿佛这个人都流不尽,都啰燮始终一声都不吭,只有刀落下时,才能听得到隐忍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