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湮也有点失望。
当时隔着风沙,又是从外部显示器里看他,只看清了这一身红色军服还有黑色短发,依稀觉得是个结实高挑的年轻人,并没有看清楚五官,至于联邦的资料……资料上,他还是军校时候的少年模样呢。
没想到,真人是这样。
不见也罢。
凌湮二话不说,拉起叶弥的手就转头,不期然地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对方闷哼了声,“……你的帽檐。”
凌湮这才想起,自己的帽檐上是有尖锐铆钉做装饰的,顿时朝后退了一步,连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
话说了一半,对上了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桃花眼。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在很多人看来,这双眼深不见底,充满了令人心慌胆寒的算计。也有无数曾为之倾倒的少女觉得,这是双能溺毙一切的桃花深潭……可是,对凌湮来说,都不一样。
第一眼,她在那双眼里看见了自己。
孤独的,疏离的,但又不甘于此的一双眼睛。
那人捂着胸口,嘴角轻勾,“要去拿什么?我可以帮你。”
对于他的自来熟,凌湮第一反应是他认错人了,正要开口,就听刚刚那个轻佻的花|花公子笑着说:“阿燃,你不是说约了个小兄弟吗?这明明是小姑娘啊。”
“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男声带笑,但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凌湮这才知道,自己撞上的这个,才是那台红色机甲里的机师、声名在外的燃殿、最年轻的少校也是最受欢迎的“通缉犯”,纪燃。
纪燃偏过身,给两位女士让开通道,一副并不打算阻拦她们的模样。
可是凌湮却径直走到酒保处,一手一杯酒,重新回到了他们桌边,将杯子推到纪燃面前,“我请。”
先前碰了一鼻子灰的花|花公子瞪圆了眼睛,摸摸自己的脸蛋,自言自语地说:“阿燃,你说我有哪儿不如你?”
纪燃接过酒杯,抿了一口,“你应该问哪如我。”
“嘁!臭屁。”男人不甘心地自我介绍道,“我是穆九歌,阿燃的堂兄。”
话音落下,一片安静。
向来深受女性欢迎的穆先生面上十分无光,摸了摸鼻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我听说过你。”
听凌湮总算开口接茬,穆九歌立刻蹬鼻子上脸了,“听说我什么了?”
“所有人都会老,”她顿了下,一本正经地说,“只有穆九歌的女朋友不会。”
穆九歌的笑僵在脸上,然后哈哈哈地打着马虎眼,偷瞥了纪燃一眼——这天他聊不下去了,摔!
“我女朋友也不会。”纪燃不动声色地说。
凌湮微怔。
叶弥狐疑地说:“没听说燃殿有女朋友啊。”她倒是听说了不少这家伙仗着好皮囊、好本领、好出身油盐不进,把各处名媛气得七窍生烟,所以闹得如今都还孑然一身,人称注孤生——跟她家阿湮不相上下呢!
纪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问凌湮,“听说你是当初唯一一个参加实验者计划并留存至今的古地球人。”
凌湮眨眼,“对。”
“所以,”纪燃轻笑,“你也不会老。”
空气有一瞬凝滞。
很多年之后,已嫁做人妇、退居幕后的叶弥想起这一幕,依旧忍不住捧着胸口感慨——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撩的燃殿。”
关于这个评价,凌湮不置可否。
毕竟,她见过的比这撩的纪燃,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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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像纪燃说的那样,他的女朋友也不会老。
因为她是凌湮。
当然,后星际时代,人类寿命激增,六七十岁也不过是少年期而已,所以大部分人感觉不到她的“不老”。
更何况,后来她与联邦军分道扬镳,追随纪燃走上了人类与兽人平权的抗争之路,从前的同僚就更没有机会体会到她的不老了。
等到身为密友的叶弥早已发染霜华,儿孙膝下,身为银河帝国女王的凌湮不远万里赶回来参加了她的寿宴。
没人认出她是女王。
因为人人都知道女王与元帅是并肩打了几十年江山的,到如今,怎么也该老了,谁能想到这个穿着便服,束着黑发的少女就是那个战功赫赫的女王陛下呢!
寿宴之后,卧室里,叶弥握着好友的手,“纪燃那家伙呢?”
全星际,所有人提起纪燃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元帅,恐怕也只有叶弥敢用“那家伙”来称呼他。
微服的女王苦笑,“他呀,出征了。喏,托我带这个给你。”
她手里,是一个微缩的小模型。
半个巴掌大的玻璃穹顶里,细节分明的小星焱号栩栩如生。
“给我那小孙儿的?”叶弥夸赞,“也只有他造得出来了。”
“可不是。”凌湮轻笑,与有荣焉。
叶弥叹息,“提到他你还是这表情。这都多少年了?我和我家那位大半辈子都走过来了,你俩呢,还跟刚谈恋爱一样……唉。阿湮,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屋外,星港有星舰陆续起航,发出轰鸣。
繁华盛世的背后,是有情人的天各一方,扛起了所有内忧外患的担子。
叶弥握着那个小饰物,略显疲惫的合上眼睛,“我常常梦见那年我们还年轻,你和那家伙头一次见面,在P星的十字路口酒吧里。他第一次见你,就说'我的女朋友也不会老'。当时,我想啊,这男人可真自大!怎么就敢说自己能追到我们阿湮呢……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阿湮,我真羡慕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