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不放心让喻君酌一个人来侯府,此刻他就立在厅外,将永兴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男人的心思没有长久的,他如今再怎么爱重你,等将来你色衰爱弛,他便会厌弃你。你若有了子嗣,哪怕将来离开他,也有个依靠啊,不然等你老了谁陪着你?”
喻君酌看着失去智的父亲,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他曾经一直觉得永兴侯不爱他,只爱另外两个儿子。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对方也许谁都不爱,三个儿子于永兴侯而言,都不过是延续血脉的工具而已。
当真是可笑。
这一刻,少年上一世所有的遗憾,尽数释怀了。
不是他没有得到父亲的爱,是这个做父亲的,压根没有爱。
回王府的马车上,喻君酌一直沉默不语。
周远洄坐在一旁,脑海中还在想永兴侯的话。
他其实不在意对方怎么说,他在意的是喻君酌的态度。少年在听到永兴侯那番“偷偷留下子嗣”的话时,并未反驳。
这让周远洄不禁怀疑,喻君酌心动了。
周远洄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若喻君酌说想,他该怎么办?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一想到喻君酌会去碰别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无法接受。他若是知道,定然会持刀去把人砍了,然后再把喻君酌带回王府锁起来。
周远洄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对喻君酌的爱,充满了绝对的占有欲和无数自私疯狂的念头。若非智尚存,他恨不得不让任何人接近对方,这样对方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他一个了。
然而没等到他开口询问,喻君酌回到王府后,刚一进门便倒下了。
大夫匆匆过来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连日来紧绷着一口气,今日这口气忽然松了,人就撑不住了。
休养一阵子就好。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梦里,他梦到了自己的娘亲祁小婉。
祁小婉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眉眼柔和清丽,五官很精致,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虽然喻君酌从未见过她,但在梦里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娘亲……”他开口唤道。
“我儿都长这么大了。”祁小婉抬手抚过喻君酌的眉眼,眸光温柔无比,“怎么这么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喻君酌怕母亲担心,拼命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祁小婉将他抱在怀里,那一刻喻君酌仿若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在腊月天里,他被裹在襁褓中,被母亲紧紧护着。
在这个梦里,祁小婉没有难产而死。
喻君酌在她膝下一天天长大,母子俩相依为命。
醒来后,喻君酌怅然若失。
他想,母亲一定知道他太想她了,才会来梦里安慰他。
喻君酌这场病养了许久,一直养到过年。
期间,舅舅和祁丰来看过他好几次,成郡王也日日过来。
直到除夕这日,他才算好利索。
周远洄怕他出去再着凉,除夕便请了祁掌柜一家过来,众人凑在一起过的年。这是喻君酌第一次和亲人一起过年,心中高兴,便喝了两杯。
结果就是祁掌柜他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周榕白日里便吆喝要陪哥哥和父王守岁,但没过多久也依偎在喻君酌身边打起了小呼噜。
周远洄送完了客回来,蹲在矮榻边看着呼呼大睡的一大一小,心里又满又软。
他奔波了这么多年,老天总算待他不薄。只要喻君酌将来不琢磨生孩子的事情,他们一家三口就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过了年,京中诸事安稳。
直到初九这日,南绍派了个信使过来。
皇帝着人把周远洄召进了宫,那信使亲自把南绍皇帝的信交到了周远洄手里。
周远洄打开信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拧了拧眉。
“怎么?”皇帝问他。
“是榕儿的……外祖母,病了。”周远洄说:“南绍太医说撑不过三月,她想临终前见见榕儿。”
周榕自满月后,就被周远洄从南境带回了京城,这近六年的时间里,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亲人活在世上。
“如何,要让他去吗?”皇帝问。
“去吧。”周远洄说。
这些事情他现在不说,是觉得周榕还小。等孩子长大了,总要知道的。届时若周榕得知自己错过了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机会,只怕会遗憾。
“找人护送他过去,还是如何?”皇帝问。
“臣弟亲自去吧,正好回大营看看。”周远洄说。
虽说南境如今很安稳,但周远洄离开许久,多少还是有些惦念的。过去的数年时光里,他几乎都是在南境大营度过的,那里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弟兄。
正好南绍使团准备天气稍暖就来和谈,届时他可以带着周榕和使团一起回来。
回到王府后,周远洄便将此事告诉了喻君酌。
“你要去南境,还要带着榕儿一起?”喻君酌有些惊讶。
“嗯。”周远洄盯着少年的眼睛,想从中找到点不舍,但喻君酌沉默许久,并未表现出外露的情绪。
“那要让刘管家多准备些东西,榕儿在京城生活惯了,南境路途遥远,气候也与京城相差甚远。”喻君酌想了想,又问:“这次要多久回来?”
“两三个月吧。”周远洄不死心,干脆说:“也许一年半载。”
“哦。”喻君酌点了点头,看上去依旧很平静,“那我,那我正好这段时间可以忙活一下铺子里的事情,若你们要待一年半载,我回头就跟着舅舅先去淮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