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32)
她问院长妈妈,院长妈妈告诉她,资助她的恩人从事的就是一份报答祖国的工作。
既然她还没有理想,她决定把恩人定为她的理想。
她要和恩人走一样的路,离恩人近一点。
当初考上京州大学,她想过,至少地理位置上,她已经离恩人非常近。
却做梦都不敢想,老天奶竟眷顾她如斯,直接让她和恩人一家见上面。
“那是最初。”林蝉追加道,“后来在为目标努力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是喜欢的。”
怕他不信,她毫无说服力地干巴巴强调:“很喜欢。”
周时寂没有怀疑她的一腔赤忱。毕竟她的眼神这般炙热。
叫人无法忍心再理性地用冰凉的现实泼她冷水,熄灭她的旺盛火苗。
本质上,大部分工作都一样,光靠一腔热血是很难长期坚持下去的。
外交工作更如此,要么家境好、生活不受工资待遇的影响,要么情怀至上、甘于奉献、对收入不敏感。
而这两种类型的人,其实是两个极端,一般人往往介于两种特质之间。
他见过许多好不容易挤破头竞争进来了、没几年还是另谋高就去了的。
不由自主地,周时寂忽然记起,曾经撞见她独自站在蓝厅里朝圣天佛般的膜拜眼神。
平直的唇线微微舒张,他仍旧说:“暑假的实习你该感受到了,外交工作并不是天天光鲜亮丽风风光光的。相反,多数时候消磨在平平淡淡之中,处理大量的琐碎事务,单调、枯燥又无聊,工资也不高,徒有一点‘外交官’的虚名。”
“你现在的专业虽然不是理工类,但也不错。关键你自身优秀,前景无可限量,以后的就业可能性非常多,周家一样可以照应你,你还能走得更快更平顺。”
第一次,林蝉始终坚持与他保持对视,没有躲闪:“可我想前往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周时寂又一次在她眼神里见到融洽共存着的野心与纯粹。
磐石般坚定,难以撼动分毫。
于是,周时寂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只问:“林蝉,你会很辛苦。你的性别注定了同等条件下要和一个男人走到一样的位置,你需要付出更多心血。千倍甚至万倍。乃至最后得到的结果远远低于你的付出。”
“你确定,你做好准备了吗?林蝉。”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棵老槐树底下。
一百来岁的树龄,虬干苍劲,枝叶参天,周遭围砌一圈半径两、三米的花坛,没有专门安装灯光,不太亮堂。
但周时寂问出这番话时认真又郑重的模样,清晰得连她后来在梦境里都百分百还原每一处细节。
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
也许还不够充分。
可从8岁到20岁,她已经准备了十二年。
整个交谈,到结束为止,林蝉也没有明确地告诉他,她承下周家又一次递来的恩情。
彼此心照不宣,今晚她出现在周时寂的面前,就是对之前遗留问题的考虑结果。
她无法拒绝周家愿意给她的照应。
事后回忆对话内容,林蝉迟钝地被自己的肥胆吓出一身冷汗。
那些基于她现实情况考量的提点,何尝不是隐晦的暗示?暗示她,周家想把她放到对周家更有用的位置上去照应。
她当时不仅没反应过来,而且不知哪来的勇气拒绝其他康庄大道,一根筋死磕外交工作。
明明应该她以周家的需求为准,老老实实当一块砖,周家安排她到哪里她就乖乖到哪里。
她却不知好歹,对人家白送的恩情挑三拣四提条件。
周时寂能答应她,简直奇迹。
林蝉忐忑不已。
现在答应,不代表过后周时寂不会反悔。
即便没有马上反悔,也不代表后续她的表现如果没有达到预期,周时寂不会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的时候,周时寂是直接收回周家的照应,还是最后给她一次机会重新选择其他路?
很快,通过和王远的交流,林蝉发现她完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据王远透露,虽然周时寂确实一度打算过,她要是愿意,周家会侧重培养她商务方面的能力,日后她可以和周骁一样,进入周家的企业发光发热。目前周家的企业主要由周应启和周时寂的姐姐,即周骁的姑姑掌权。
但林蝉既然有自己坚定不移的想法,周时寂自然成全。
“三哥从不勉强人。小林你想太多。”
这是林蝉第一次知道王远私下对周时寂的称呼。
和听到管家在她面前管周时寂称呼“三爷”时一样,她心里生出种形容不出具体的别样感觉。
或许可以理解为,她在一点点地进入周时寂真实的生活,一点点地接触周时寂鲜活的血肉。
这里的“真实”和“鲜活”是相对“周司”身份而言。
外交部的周司,和周家的周时寂,不完全一致。
当然,截至目前百分之九十的情况,林蝉接触的依旧是周司。
谈话结束的第二天,王远便找林蝉对接工作。
林蝉并没有又像暑假那般进入外交部实习,她在学校里照样干起一些实习生的工作。
王远时不时丢给她事情,根本不管她有空没空,与暑假的严厉程度不能相提并论。
林蝉深知,无论她因为工作耽误了学习,还是为了学习敷衍工作,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