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42)
“福利院里一些孩子后续的安置。没有比院长妈妈更了解他们。我和院长妈妈都希望他们换去新地方,能合适,能顺心。”
因为焦虑,她的语气略显急促:“像小虹,以前是走失儿童,流浪到我们这儿的,院长妈妈见到她的时候她差点被骗去糟蹋。带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她身上已经有很多受到侵害的伤。可能早前就有的,可能流浪期间有的。”
“她其实还有亲人,以前能收容进荣春福利院,过程很曲折。小虹这样心智的女孩,也就是世俗眼里的傻子,哪怕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也可能成为卖钱给别人生孩子的工具。”
事实上,话至这种程度依旧隐晦。林虹比她更早进福利院,林蝉也是长大之后,才从院长妈妈口中了解到林虹的过往。
周时寂黑色的瞳孔幽深,既因为林虹,也因为他的预判失误:“为什么不是保下福利院?”
林蝉分析了一通荣春福利院的现状,实事求是总结出它系列弊端。
“……上述那些不光光是得到拨款或者捐助能解决的。而我提出的安置诉求,并不是因为我质疑其他福利院不如荣春福利院,而是我想确保交接上不出状况。”
嘴唇微抿,林蝉补充:“另外,院长妈妈年纪也大了,现在又生病,更加力不从心。她再不舍,也应该退休养身体。县里关停福利院的决定,能让院长妈妈不退也必须退。”
“昨晚王远告诉我这事儿之后,我也问过周骁的想法,周骁提议,周家把荣春福利院买下来继续经营。”
此言一出,林蝉瞠目,却又不能说无法理解。
她为之疲惫奔波的事情,搁另外一些人身上不过弹指一挥间便能解决,她早就有认知。只是毕竟第一次亲身经历,总得适当表达一下她对财大气粗的尊重。
“小周叔叔你一定没赞同吧?”林蝉轻囔,“这不纯纯人傻钱多嘛?做慈善也得先项目评估吧?荣春福利院不值得投资,不如拿那些钱另开一家福利院。”
周时寂笑一下。
笑什么自不必猜。林蝉的措辞并非完全未经大脑,敢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直言,到底仗着一点对他的了解,了解他不会介意。她跟着笑:“小周叔叔你肯定不会告诉周骁我在背后这么埋汰他。”
“如果我说,我会?”
“……”林蝉又一次瞠目。领导跟她开玩笑吧?
——想想其实也不是头一遭,那会儿不还要她用九十度标准鞠躬在他未来的葬礼上吊唁他……
“你真的只需要你递上去的材料能被看到,不需要保下福利院?”仿佛诱惑,周时寂问她确认。
诱惑太大,林蝉不好意思地坦率:“客观理性而言,我的诉求就是材料里写的那样。主观感性而言,如果周骁诚心想要买下荣春福利院,我也肯定支持。”
周时寂稍稍弯唇。
隐下不提的是,周骁人傻钱多的提议,虽然他第一时间否决,但夜里他脑中辗转过。
不为别的,便为荣春福利院是一处和周应启关联的地方。
今日穿行福利院,他始终在想,倘若周应启活着,或许当初,他会被周应启带过来。就像现在的周骁跟在他身边。
眼下的此刻,和她几句交谈,周时寂淤塞的胸腔莫名豁然。
“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发问,林蝉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解题的错觉。偏偏她连瞎蒙也答不出。
好在,周时寂没要她回答。
“王阳明《传习录》里有一段,‘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求知若渴的林蝉事后少不了一番细细查询。
阳明心学的著名论点:“当你看到这朵花的时候,这朵花才清晰的开在你的内心和视野,它的形状与颜色才变得清晰明白、生动起来”[注]。
言外之意:花原本在你心中,从不曾独立于你心外。
下午再见周时寂,林蝉嘀嘀咕咕:“小周叔叔你的家人对你的要求真严格。”
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周时寂微惑:“怎么说?”
“名字的寓意一般代表家人的祝福或者期许。你名字在期许你心外无物,还不严格?”
原本她羡慕周家取名字讲究,但现在林蝉反倒有点心疼他。
周时寂陷入静默。
即便从他神色间瞧不出浮动,也能感知异样,林蝉心底登时打鼓,自己是不是讲错话。
慢吞吞下车的周骁一脸困顿地加入话题:“你们在聊什么?”
周时寂淡淡道:“名字。”
周骁兴致盎然:“对啊林小蝉,上午我听他们都喊你‘知了’。怎么你的小名也跟‘蝉’过不去?你小时候话很多?吵得厉害?”
“才不是。”林蝉下意识觑一眼周时寂,非常快速。
却是再快,仍旧被周时寂不动声色地捕捉。
“哪个不是?不是话多?不是吵?”周骁刨根问底。
“都不是。”林蝉发誓,她小时候绝非福利院里最聒噪的孩子,她的名字与此无关。
福利院食堂里,饭菜已备妥。
院长妈妈坚持要请周时寂一行人吃饭。
王远代表周时寂的意思,婉拒下馆子,所以尝点清荣的特色家常菜。
腰伤未愈无法久站,院长妈妈没能亲自下厨,所幸其他阿姨手艺也不赖。
饭菜堵不住周骁的嘴,席间,他一个劲向院长妈妈打听林蝉小时候的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