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夏至(46)

少年扣着白色的鸭舌帽，把帽檐压的很低，借着旁边的昏暗路灯，向也可以看清他下颌的轮廓。

向也没多想，拿着铅笔在纸上窸窸窣窣地滑动着。

少年的身形清瘦，人又高，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来来回回唱了许多首，中间还拿起吉他自己弹奏了一曲。

但周围坐着的人始终是那么多。

不远处也有几个人像他一样拿着音箱唱着歌，但那些人的围观群众明显比这边多上几倍不止。

对比起来他这边显得落寞许多。

向也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立刻便觉得那男生可怜。

她画画的速度很快，精细雕琢下差不多也就个把小时完成。

现实中的场面跃然纸上，就连灯光的明暗都画的十分相似。

向也把画板立在一边，抱着双腿想再听他唱几首。

她坐在十分昏暗的草坪上，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分敏感。

那男生几次把视线瞟向她的方向，但之后又很心虚似的，快速扭过头。

因为离得远，他又把帽子扣得低，向也没怎么看清他的长相。

她眨巴两下眼睛出神，忽然那男生换了一首中文歌曲。

歌曲的曲调耳熟，感觉是什么时候听过。

模糊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冲开，熟悉的声音懒散的动作十分熟悉。

向也瞳孔蓦然放大，没记错的话。

这首歌是程屿之前在高中文艺汇演时候跳舞的那一首。

但上次是配乐，这次换做他自己亲自演唱。

向也心脏猛然缩紧，

忽然感觉不太真实，异国他乡，深夜临别最后一天，忽然出现的程屿。

一切都那么那么巧合，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向也低着头不再敢看他。

他们当年离开的狼狈并且有些隔阂，忽然之间的重逢带来的无边思念无法冲破那层束缚的情绪。

向也只顾着笑，假装没认出来他似的。

但眼泪依然不自觉地在眼眶里面打转。

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也许是因为当年那没解释清楚的误会，突然的离开。

又或者，是觉得如今的程屿太过落寞。

她觉得他是太阳，他不该这样。

就算是在这草坪上弹唱的话，围坐的人也该比其他那边的人多上一倍不止。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草坪上面的人也越来越少。

带教老师那边已经准备组织学生回去。

向也悄悄撕下一片白色的纸，不顾同学的催促，带着笔小跑到程屿的面前。

她一副开心模样，像个单纯的小姑娘，“你唱的真好听，能给我签个名吗？”

程屿刚刚才结束最后一首，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口罩戴上。

他扭头盯着向也看了会，目光交错的瞬间，向也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像个小粉丝似的催促，“给我签一个吧，万一以后你成大明星了呢？”

程屿没说话，他低着头，拿着笔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

和高中时候基本没什么差别。

他签好名字之后把纸折了下才还给向也。

向也没立刻低头看，后头是同学的呼喊，“向也！快点集合回去了，老师在催了。”

“我这就来！”

随便应了一声，向也紧张地盯着脚尖。

她认真嘱咐着，似乎还带了哭腔，“多吃点饭吧，健康最重要。”

匆匆留下一句，向也感觉眼泪要喷涌而出的瞬间立刻转身朝着同学的方向跑了过去。

程屿立在原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骨节被捏的咔嚓咔嚓响。

女孩纤瘦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头发似乎比高中时候还长了一点，人也开朗了许多。

他就说过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这时倒是听话。

就是不知道都笑给谁看了。

反正他没怎么看到过。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闻渊扯着向也的袖子晃了又晃，才让她勉强回神。

“马上演出就开始了，别愣神啊。”

“哦……我，没想什么。”

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但闻渊没深究。

忽然灯光音乐响起，被程屿人先出现的是他的声音。

向也浑身颤栗一下，又呆呆望向台上。

周遭尽是粉丝的欢呼，声音大的像是要鼓穿她的耳膜。

气氛渲染下，向也也抬手随之挥舞着荧光棒。

莫名地看见程屿真正出现在台上那一刻，她又鼻子一酸。

难免联想起国外那个冷漠的夜晚，他无人问津的模样。

如今当时的少年也镇得住这样大的场子，而她坐在最前面的位置见证着。

算算不知道和程屿认识多少年了，一直以来的联系都不多。

却每到这样的关键节点的时候，她都能在那儿做个见证。

向也的唇角翘了翘，配上头顶的橙色发夹更显得笑容甜美。

气氛燃到最高点，全场欢呼中无人在意的那个瞬间，向也也大声呼喊着程屿的名字，又悄咪咪地在后面加了一句，“加油。”

向也不知道，她纠结的蠢笨模样都落在程屿的眼里。

她也不知道，那两个位置是程屿特意挑选的。

不是为了方便向也在台下能看到他。

是方便了他可以在台上看到那个阿也。

就像许多年前，她坐在那么偏僻无光的角落里面，他瞟上一眼便能认出。

但没人知道忍住不让她起疑心又能多看几眼是多么的难。

今天便不同了。

向也坐在他随便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那便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