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做梦时请别说谎(161)
“把他杀了。”想到这个,舟之覆觉得很轻松,因为他还能记得当时召唤出亡灵大军时,他父亲惊愕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间的狂喜,但那猛烈的狂喜很快又被更深的悲怆代替。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不被人喜欢真的是因为他没有权力,所以从小就想到文明中心做点什么。”说着,他的目光愤恨地投射在沉皑身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积怨已久的事,“我在起源实验室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安保。”
“一步一步,每天都在想怎么可以做到更好,可以坐到更高,从安保到记录师,到实习操作员,一步都没有落下,每一步都拼尽全力,但是你……”他看向沉皑,眼神里有些悲哀、愤恨。
“一来就是最高的位置,这就算了,你还不愿意,你根本不知道有的人为了某样东西牺牲过什么,但你的出现就是明白告诉别人,别努力了,没用,你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对于有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侮辱!”
有的人很优秀,他从不争论、从不张扬,即使温柔友善、事事客观中立,依然会被人攻击,因为优秀本身就是对别人的攻击。
时咎忽然听到沉皑在旁边叹了口气,但是声音太小,又被扑过来的亡灵打断。
舟之覆松开了何为,何为一下跪坐下来猛咳嗽,他自己也坐下来,但随时要重新束缚何为的姿势并没有改变。
舟之覆朝时咎示意了一下,笑着说:“你之前说我恨亡灵大军,确实啊。”
时咎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因为他逐渐觉得有点脱力,没有经过长时间专业训练,如果不是因为沉皑的保护,时常分身来处理掉他面前的,估计已经被踩在脚下了。
“在我父亲死后,我每召唤一次亡灵,都能看到他,他连死了也不放过我。我第一次知道季山月的能力的时候,其实很想让他帮下我,但是不行,我不能失去亡灵大军。”舟之覆喃喃说,他逐渐从癫狂变成了平静,近乎自言自语。他无法失去他的能力,否则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就如同他父亲所说,所以绝对不行。
但是这样的代价就是永远与自己憎恨的人共存,在他掌控自己能力的时候,也极度憎恨自己的能力。
他叫舟游。父亲死后,就给自己改名叫舟之覆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的亡灵大军是那永无止尽给予他痛苦与底气的水,他就是那水上摇摇欲坠的舟,游不到岸边,便也不游了。
他笑了笑,无所谓道:“我马上就可以成为掌权者了,他总说我一事无成,我偏要证明他的愚昧,证明我对他的背叛。”走到今天,他每一步都是芝草无根。
趴在高处终于缓过劲的何为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勇气,也许是怜悯,也许是近些天相处让他觉得舟之覆这个人并不坏,每次说要杀他,也没有真正下过死手。他转身去抱舟之覆,像朋友给予朋友最真诚的安慰般。
有些激动,也有点害怕,何为声音颤抖说:“不是这样的。”
一个柔软就这么撞进胸膛,因为挣扎早就凌乱的头发扫过他的脸,舟之覆也没有想到敢有人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间意识出窍,竟愣在原地了。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拥抱,没有人对他释放过独一无二的感情,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感受,更没有人理解过他,无论那些情绪出自真情还是假意,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疯子,是不择手段,是阴险,是虚妄精明。
如果不是开头的方式不对,何为勉强是唯一一个同他单独相处过一些时间,知道自己会杀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后,还跟他解释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剧情作为背景,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谁知道命运如何安排呢?
舟之覆嗤笑一声,虽然身体没动,但还是说话不饶人,厌恶的语气直冲冲的:“你是不是有人质认同综合征?”
也许是舟之覆没有在他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后立刻杀了他,让何为顿时也有了更多勇气开始怼回来,他说:“你是不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啊?人死了火化了入坟了嘴还要跳出来说‘我没死我没死!’”
舟之覆“呵呵”一声:“老子永远不死。”
何为朝他吼:“你以为故意和你的父母对着干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但是这才是你对他们的效忠!他们永远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的生命里,一辈子对你施加影响!”
“真正的背叛是不听、不闻、不看、不关心,你如果有爱意、有恨意,就都和他们纠缠不清。”
何为话音刚落的瞬间,整个仓库突然归于死寂,以至于让何为最后一句话在空旷的仓库里被无限放大。
你如果有爱意、有恨意,就都和他们纠缠不清。
他把亡灵大军收了,在何为错愕的目光里。
时咎站着喘着气,看着站在置物架上的舟之覆烦躁地把何为推开,又将他一把从置物架上推下来。
何为没站稳,差点原地磕头。
接着舟之覆也跳下来了,他依然是阴晴不定的微笑,眼神在时咎和沉皑之间来回流转。片刻,他嘲讽地看向沉皑,问道:“我骂你呢,你为什么不反驳?”
没有亡灵的声音与无数脚步错乱的窒息,舟之覆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沉皑淡漠道:“不为什么。”
时咎抿唇,没说话,他知道沉皑刚刚听到舟之覆说那些话时,那声叹息里包含了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