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111)
又过几天,狄琛拿着崭新的病历本坐在等候区,四周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有她们事不关己一心打手机游戏的老公。
他给一个没有陪护的孕妇让了座,站在诊室外的走廊,大脑放空地看着叫号屏。这时,他脑子里忽然蹦出自己第二次见到陆今的情景。
那天他还沉浸在失去狄书惠的悲痛里,斩钉截铁地说,他要岑家,要岑沛铨血债血偿。哪怕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他也得拉上岑宴秋,让他们一起同坠火海。
可这个孩子是最大的变数。
狄琛从未想过,十几年前检查出来的“具备生育能力”并不是所谓的误诊。
男性怎么能怀孕呢?这件事比科幻片还天马行空。
叫号屏滚动出一个新的数字,狄琛推门进入相应诊室,拉开凳子坐下。
“叫狄琛是吧?”
医生眼睛盯着电脑,把口罩往下拉了拉:“你老婆哪里不舒服?”
狄琛第一次来,手脚并拢显得很拘谨。
他慢吞吞地说:“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年近五十的医生一边听着,一边扶了扶老花镜,脸上表情复杂。
狄琛描述的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因为迄今为止,世界上从未有过男性怀孕的案例,除非是具有两套完整器官的双性人。总之,有些医生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病人。
狄琛接过几张检查收费单,工作日人多,他排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做完检查,但医生又下班了,只好等到下午两点重新排号复诊。
医生一拿到他的结果,凝神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有几个指标异常,来,你看这里。”
她点了三四处不对劲的位置,解释道:“这些可能导致胎儿发育不完全,有一定概率致畸。”
“你的伴侣呢?把他叫进来。”
狄琛摆摆手,温吞道:“他不在外面。”
“不在?”医生顿时有些火大,扬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他不陪你来么?我看你病历上的年龄填的二十岁,大二了?”
“大一,明年大二。”
医生失语地摁了摁太阳穴,说:“我的建议是,尽早终止妊娠。”
路边车辆匆匆,医院门口的抽烟路人数量不在少数,呛人的二手烟味伴着风飘过来,狄琛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
他猛烈地咳嗽着,胃里一阵恶心。早餐吃的是一包煎饼果子,配豆浆,中午一直在跑检查,没来得及吃饭,他右手扶着公交站牌,嗓子眼仿佛顶了个什么东西。
这孩子对他不好,狄琛心想。
母子连心,一想到“不好”两个字,他立马吐了出来,呕吐的声音吓走旁边同样在等车的路人。
有陌生人走过来关切地问他好点没有,狄琛把那个人推远了些,语速飞快地说:“我还会接着吐的,千万不要靠近我。”
这下周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酣畅淋漓地吐了个痛快,食管残留着胃酸返流的灼烧感,任谁看到他现在的可怜样,都得说一句心疼。
吐完他打开医院的微信小程序,预约了下周同一个医生的号。
他也决定把手术选在那一天。
下午回家,他和岑宴秋在电梯口打了个照面。
“我记得你今天满课。”岑宴秋说。
他能将狄琛的课表倒背如流,否则前段时间也不会躲人躲得那么精准了。
其实岑宴秋最初背课表的目的不是这个,他只是想找出更多共同的休息时间而已,结果误打误撞,有了新的用途。
“我有事,请假了。”
狄琛知道岑宴秋的下一句一定是“什么事”,所以他扔掉腰上的斜挎包,站在玄关的昏暗灯光下,眸中光亮闪烁。
“今晚做吗?”
第63章
电梯门开, 两个人还没进屋,已经在门外吻得热火朝天。
狄琛眼睛睁得微微干涩,两只手放在岑宴秋肩颈上, 慢慢地,眼眶没那么酸了, 好像有液体溢出来,沿着眼尾犹如一条蜿蜒的河流, 将嘴唇晕染得湿润而苦涩。
这个生命周期无比短暂的孩子带给他许多痛苦的情绪, 像一只放大镜, 以最粗暴直接的方式把他开膛破肚,撕扯着让那些情感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岑宴秋停下来看着他, 俊美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措的表情。
“你……”
岑宴秋刚开口就哑了嗓子,嘴唇抿了又抿, 像一个面对毕业论文没有丝毫头绪,临到死线对着文档打了个句号的大四学生。
这几年一直是狄琛迁就他更多。包容他的情绪、接纳他的发泄, 呆笨地用自己的方式把他哄好。
如今角色调换, 狄琛从前所做的那些,他都做不到。
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全部的精力用在应付林景宜上。这位说一不二的林女士正不断对他施压,逼迫他乖乖放弃一切听从家族的联姻安排。
他甚至不在意为什么陆今会知道鼎诚的内部报价, 为什么供货线会在这个关键节点突然断裂。
不重要, 都不重要。
都没有他再不有所动作, 立马就要逃离他手心的人重要。
隔了半天, 岑宴秋将那句话补充完整,苍白说道:“你再等等。”
他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另外, 决不妥协。
狄琛脸上的眼泪已经风干,狼狈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歪着头打了个喷嚏。他轻轻叫了岑宴秋一声,完后跟喝了假酒似的,很大胆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脾气很坏?”
起初还是同学的时候,是可以容忍的坏。而且他身边还有褚易,要是这位祖宗大发雷霆,也不至于他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