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18)
“淋浴头有几个孔不出水。”说话的人声音很清晰。
他转过头,岑宴秋倚着厨房门框,浑身上下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睡衣套装,没干透的发丝软塌塌地顺在耳侧,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浴室的灯一直在闪,坐便器的冲水功能有点问题,水龙头的水流时大时小,出水断断续续。”
挑了好一会儿的刺,他顿了顿,皱眉道:“这么多设备问题,你家浴室该请人修一修。”
狄琛把煮熟的面捞起来,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毛病,这小区的租房一个月八百块,出门就是地铁站,买菜也方便,还要什么自行车?
清水挂面没味道,他在汤里加了勺老干妈:“多吃点。”
坐着吃说话就不腰疼了。
为了节省用电,他把那本生物作业拿到饭桌上,坐在岑宴秋对面埋头苦写。
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有一道很深的壁垒,家世、背景、父辈的恩怨,都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是不用顾虑生活的成本,也不必考虑太多的,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人生。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只够坐两个人的餐桌除了吃面和写字的声音,称得上“一片寂静”。
狄琛内心忿忿不平,另一个人却感到截然相反的安宁与温馨:
“有一次我父亲出差回家,我妈也像这样给他做过一碗面。”
林女士年轻的时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知名艺术家,后来安安心心当了富太太,依然连饭都不会做。
岑宴秋记得自己那时年岁尚早,在林女士的“热情”邀请下被迫围观了一场惊世骇俗的黑暗料。
荷包蛋是带着蛋壳的,盐是不小心放多了的,面是夹生的。
尽管如此,岑沛铨吃得一口没剩。
岑宴秋吃掉最后一口,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狄琛可比林女士做得好吃多了。
狄琛急着赶作业,岑宴秋说的那句话他就听到最后的三个字,他敷衍至极地“嗯”了一声,头疼地揪着剃短的碎发。
一碗汤面下肚,空虚的胃部一下子温暖而充盈,疼痛的感觉更是一扫而光。
或许有吃饱喝足的缘故,岑宴秋少见地多说了许多话,得到狄琛偶尔的回应,他不知不觉盯着狄琛鼻侧的那颗黑痣看了很久。
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痣,落在一个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相貌清隽俊朗的青年身上,似乎一下子没那么普通了。
感受到炽热的目光,狄琛抬起头,嘴唇翕动。
岑宴秋以为他要说什么令人感动的话,还没开始期待,狄琛在纸面上划掉几个字,念道:
“使DNA聚合酶能够从引物的3端开始连接脱氧核苷酸,这个对了。”
“……”
睡之前,狄琛在床旁边的空位铺了一层薄被,枕芯是房东免费送的,被他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三天,套上了奢华大气的牡丹花枕套。
这回岑宴秋一句挑剔的话都没说,安静沉默地躺了下去,本来他已经做好和岑宴秋交换枕头被子,甚至把床让出来的准备了。
有点可惜。
累了一整天,狄琛很快酝酿出睡意。
“睡了吗?”床下有人问。
狄琛安详地闭上眼睛,他睡了。
“你借给我的那件T恤还在我那,什么时候还给你?”
那人喋喋不休道:“在干洗店洗过了,很干净。”
“不用还给我。”狄琛半梦半醒地说,“超市打折,十二块一件,二十块两件买的,留着或扔掉随便你。”
他不希望家里出现任何与岑宴秋有关的物品。
改明儿就把这人穿过的睡裤睡衣扔进旧衣回收站……用过的碗就算了,陶瓷的,还挺贵呢。
岑宴秋还说了点别的,但他懒得听,早上七点多得到校上自习,再不睡的话干脆别睡了。
“扔掉会不会很浪费。”
岑宴秋从没这么勤俭持家过,狄琛不要,他偷偷留下当做纪念也没人发现。
头顶上方半天没有动静,他翻过身,脸颊蹭过粗糙的刺绣图案:“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里过夜。”
“朋友”这两个字被他说得很含糊,因为他不确定狄琛在他心里到底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狄琛和褚易不一样,这是他唯一清楚的事。
岑宴秋辗转难眠的同时,床上的人发出稳健均匀的呼吸声。
第11章
因为昨天睡得太晚,狄琛的早起生物钟自动延后了一小时。
六点半,朦胧的日光透过窗帘,在窗沿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大脑尚在开机中,他用脚后跟摸索着床下的拖鞋,却意外踢到人去被空的地铺。
岑宴秋在餐桌上压了一张纸条,说他家里有事,早上学校里见。
读这行字的时候,狄琛目光下行,余光扫见他脚上踩着的拖鞋变回了原先那双,那两只廉价俗艳的红色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在门口。
视线转回来,纸条背面还有字:
下单了五双拖鞋,顺丰最迟后天送货上门,记得签收。
句末,“岑宴秋”三个字苍劲有力。
狄琛把纸条团成团扔进垃圾桶,他又不是蜈蚣,要那么多拖鞋干什么?
他来不及给自己做饭,只好在上学路上买两个素包子和一杯豆浆,在进班的前一秒把他今日的早餐吃完。
碳水在早自习发挥作用,从翻开课本背文言文的那一刻,狄琛便死死撑着沉甸甸的眼皮,宛如受刑。
同样睡眠不足的褚易比他好不了多少,早在书本的遮挡下昏死过去。
起伏有致的呼噜声自带ASMR助眠功效,狄琛眼睛一睁一闭,第一节物课在浑然不知中睡过,第二节英语课上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