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38)
烤肉店的打光呈暖黄色,烤盘开火后室内温度升高,热气蒸得人耳廓发烫。
“我来。”
岑宴秋一早就脱了那件纯黑色冲锋衣,手腕用力时,牵扯而出的线条将右臂肌肉切割成光影分明的区域。
他皮肤白,虬结的青筋脉络被衬得越发清晰。
狄琛狐疑地看他一眼,惴惴不安地往他和岑宴秋的杯子里倒满米酒。
他把岑宴秋的那杯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不放心道:“要不你歇会儿?”
“岑宴知喜欢吃这个,家里专门为他备了套厨具。”岑宴秋将烤好的放到空碟上,又添了五片上去。
“他只吃我烤的,别人做的一概不要。”
岑宴秋语气平平,内里却结着一团无名之火。
他觉得狄琛对他抱有太深的刻板印象,脾气差、学不会忍耐、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像他是缺点上长了个人,而非“瑕不掩瑜”。
怎么有人喜欢一个人,却对对方要求这么严苛。
狄琛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岑宴秋此刻的心活动有多离谱。
他分着吃了三片滋滋冒油的雪花牛肉,抿一小口米酒。
第一口就尝出来这酒度数不低。
他不确定岑宴秋酒量高低,打算多嘴提醒一句来着,没成想这人手快,眨眼间喝了大半杯。
狄琛:“……”
一桌人吃到晚上十点店铺打烊,教练跟周衡家在一个方向,索性叫了一辆滴滴。
赵上霄有车来接,捎上郑硕新一块走的。
“张叔还有五分钟到。”
这条街晚上也依旧热闹,夜晚风凉,岑宴秋穿回冲锋衣,眼睛宛如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车道有轿车打着闪光灯一晃而过,当他迟钝地眨了眨眼时,狄琛了然地想,哦,原来还是喝醉了。
一辆加长古斯特停在路边,张叔下车开门,狄琛扶着岑宴秋的胳膊,万分小心地把人搀进后座。
驾驶座的张叔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忧心忡忡道:“您这是喝了多少?”
岑宴秋:“不多。”
“是米酒,他只喝了一杯。”狄琛解释道。
早知道岑宴秋酒量这么差,他一杯也不会给岑宴秋碰到。
张叔脸色缓和不少,宽心地叹了口气:“幸好少爷身边有您这么稳重的朋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岑总交代……”
“父亲回来了?”岑宴秋揉着眉心,问道。
张叔:“飞机晚上八点落地,岑总说您回去了直接到书房找他。”
岑宴秋“嗯”了一声,眉眼间隐约流露出几分不耐。
听张叔提起岑沛铨,狄琛即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尽管没什么有用信息,但好歹也是他接近岑宴秋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次知晓岑沛铨的动向。
可惜这个话题很快结束,岑宴秋似乎并不想谈太多他父亲的事,脸上的郁色直到张叔将轿车开到单元楼下才逐渐消散。
狄琛单手拉开大门,说:“到家以后记得吃解酒药,或者喝点蜂蜜水。”
转身时,岑宴秋低声叫住他。
狄琛回过头,看见他眼中像笼着一层水雾一般的东西,细碎的额发被微风撩起,很专注的表情。
“别那么苛刻。”
狄琛不解:“什么?”
岑宴秋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面,他抚着额头,闭眼又睁开:“你对我,能不能别太苛刻。”
狄琛没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讲道,岑宴秋才应该是挑三拣四的那个人吧。
颜色太丑的拖鞋不穿,生姜生蒜动物内脏一概不碰,洁癖晚期,情绪的波动频率堪比抢救病患的心电图。
岑宴秋却反过来,让他不要那么苛刻。
狄琛的面容与夜色完美融合,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他第二次转身,腕骨被人攥在手心。
岑宴秋要求真的很多,他心想,嘴上好脾气地问还有什么事。
“你没说再见。”
狄琛:“……再见。”
*
十一点,岑家。
岑宴秋俯身换鞋,而后将阿姨送来的蜂蜜* 水一饮而尽。
“我妈还在斐济?”
阿姨捧着空了的骨瓷杯,指了指楼上:“夫人已经回来,在楼上歇下了。”
她目光有些躲闪,岑宴秋抬步往里走,习以为常地猜测,“他们又吵架了?”
阿姨点点头,没多说。
林景宜和岑沛铨是公认的模范夫妻,只是近几年两人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岑宴秋胸腔烦闷,趿着拖鞋上了楼。
敲三下书房,里面响起一声“进”。
他推开门,面朝落地窗站立的中年男人掐断会议,随手指了个地方叫他坐下。
岑沛铨长相肃穆庄严,宽鼻阔面,光一个眼神就能令人望而生畏。
“前段时间岑宴知有一场期中家长会,是我替你们参加的。”
岑宴秋:“班主任特别叮嘱,下次家长会强制要求父母一方出席。”
书桌一角的钢笔下压着一份纸质文件,岑沛铨随意翻阅几下,“嗯,再说吧。”
“张叔告诉我,你最近交了新朋友?”
果然,岑宴秋心想。
哪怕明年就十八岁成年,他的日常生活、接触的人、经历的大小琐事,仍然会被一字不漏地“上达天听”。
他双手抱臂,一副防御的姿态:“嗯,他叫狄琛。”
“十八岁,吴江市长大,父母双亡,转学走的是鼎诚和英中联合创立的贫困生扶持计划。”
岑沛铨翻到最后一页,余光瞥向岑宴秋:“看来你对你的新朋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