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音静静望着她,一身的伤和血,却都不及他眼底的冷寂凄迷铭心刻骨。
“你觉得,我是嫌你面容丑陋,不想去看,才蒙住你的脸。”
她前面说了很多话,但都有些言不由衷,后面这句恶劣的猜测,才好像是发自内心。
程雪意嘴角至今有些残余的嘲讽,被沈南音这样看着,都有些来不及矫饰。
“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
不是疑问句,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沈南音说完便道:“无论程师妹如何看我,在我心目中,程师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女子。”
“最美”——沈南音很少用这么绝对的形容词,几乎可以说是从不。
可他现在用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清隽的眉眼间弥漫着无法掩饰的疲倦。
“我蒙着你的脸,不是因我避讳见到,只是怕旁人看见,异样的眼神会让你心中介怀,雪上加霜。”
“我原想着,只要可以治好你,那谁都不用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这才是最恰当的。”
只要别人不知道,程雪意就一直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姑娘。
没人会议论她曾经变成过什么样子,更不会在她治好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非议她、围观她。
沈南音相信乾天宗大部分弟子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但也知道人多口杂,总会有些人乱说话。
他固然可以惩治管教他们,但他怕自己无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让这些事情滋扰她的心绪,产生一些哪怕管教惩处都无法抹平的创伤。
程雪意本就性情极端敏感,她很容易因为这些走上歪路。
沈南音电光石火之间想了很多,处处为她,却不曾想她是这样想他的。
绝情泉水翻出巨浪滔天,半个无欲天宫都动荡不安,赵无眠和那群援兵这个时候才出现,焦急紧张地在水浪之上试图靠近。
“真武道君!”
他们急急呼唤,却唤不到沈南音回头。
巨浪掩去他们的踪迹,将几人再次打散,沈南音是御剑高手,红尘剑与他人剑合一,哪怕水浪又高又急,来势汹汹,他也能游刃有余。
他静静看程雪意半晌,忽道:“师妹折返回来是为救我,伤到脸也是因为我,于情于理,我都该为师妹的伤负责。”
“我绝不曾有一刻介怀师妹的伤,望师妹不要胡思乱想,若实在不信我所言——”
他一点点靠近,水浪溅起的水珠落在两人身上,他抬起衣袖为她遮住水珠,低下头来,呼吸逐渐贴近她的脸庞。
近了。
更近了。
他的唇距离她受伤的地方,只剩下一指之隔。
无需他把话说完,程雪意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既然她觉得他嫌弃她的脸才要盖住她的头,那他便用最直觉的举动证明他完全不在意这些。
沈南音是个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
再没有比他更光风霁月的人了。
相识这么久以来,无论雪意如何主动引诱,言语撩拨,他都不曾主动做出任何冒犯她的事。
那一夜在洞窟之中,哪怕他已经不上不下数次,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依然不曾主动求欢。
他始终有礼有节,温良恭俭,无悲无喜。
而现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靠近一个女子,用唇齿,用呼吸,去感知她丑陋的伤疤。
他眼底没有看轻,没有抗拒,也没有一丁点忍耐与嫌弃,有的只是认真,慌张,和局促。
……这真是意外之喜。
换在来这一趟之前,程雪意肯定会欣然接受。
可情况不同了。
等圣女醒来,他可能就要和对方挂上未婚夫妻的名号。
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变得不合适起来。
程雪意倏地后退,与他拉开距离,避开他恍惚怔愣的视线,道:“大师兄,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她笑起来,“我怎么会那样想你呢?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你能把我放开而已,我不想盖着缎子,全靠你一个人来努力,做你的负累。”
“我没那么在意这张脸,不管治好治不好,大师兄都不用特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用为此负责什么。”
这是实话,反正他治不好,她自己也能治好,她现在甚至都不觉得疼了。等回了乾天宗,将伤口中残存的魔气吸纳炼化,再找苏长老要点去疤的药擦擦就完事儿了。
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比这严重的伤,她在噬心谷不知道受过多少,以前跟父亲学阵法,脸上划了好长一道疤,两三年才彻底消除,她也没放在心上过。
“大师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噬心谷是假的,魔族也是假的,始作俑者是水浪的主人对不对?”程雪意开始转移话题,缓解两人尴尬,语态自然极了。
魔气消散,铺天盖地的妖气迎面而来,沈南音缓缓站直身子,低声道:“对。”
“那是蜃。”
蜃,一种栖息在海或其他水域中的大妖,是非常远古的血脉,貌若大蛇,头生两角,吞吐之间可幻化亭台楼阁,人山人海,栩栩如生。
这种等级的妖兽藏匿在无欲天宫中,除了绝情泉水这一处有水的地方,没有别处可以栖息。
蜃妖吐出的气化作噬心谷,捏出无数魔族来,几乎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如今大妖露出真面目,却是全无理智,被人操纵的模样与水魈如出一辙。